先锋军轻取永安,曹操得知大喜,当即俱表上奏,要替张氏兄弟请功。
有看官不免疑惑:出兵才只一日,取个区区县城,堂堂老曹,如何这般没见过世面模样?着急忙慌便要报捷?
再有一点也让人疑惑——
如前所述,那老官家太上皇,挥泪大酬宾,江山大派送,把整个京西北路都割给了耶律延禧,要知这块地面可不小,足足六州二府一军之地!
六州者,便是孟州、郑州、汝州(后世平顶山一带)、蔡州(后世驻马店一带)、陈州(后世周口一带)、颍州(后世阜阳一带)!
二府者,便是西京河南府(后世洛阳一带)、颖昌府(后世许昌、漯河一带)!
没错,洛阳也是京西北路的地界,要不小官家怎地那么恨他爹呢?儿子我还在西京洛阳活着呐,你连我脚下这点地面,一并都割给了人,你这是恨我不死啊!
至于那一军,则是信阳军也(后世信阳一带)。
有对地理熟悉的,这会儿不由要“嚯”一声:嚯,这是大半个河南省呐!还捎带了一小块安徽去!
所以疑点不就出来了么——
耶律延禧两万人马,刘豫四万人马,金兵一走,两下分家,这么大一片地界,各州各县宋军也没多少,岂不是予取予求?可他两家为何偏偏只占了那一小块儿地方呢?
耶律延禧还好理解,他的大敌耶律淳,如今占据汴梁,他占住郑州虎视眈眈,自然不敢轻易分兵。
那么刘豫为何也不扩张?
目前所占三县,永安、巩义属于河南府边边上的地界,汜水则是孟州境内,按整个京西北路来说,只能算一丁点的小地盘儿。
其实这正是老曹忙不迭报功奏捷的原由了。
这个永安县呐,它不一般。
这个县城,古代无有,后世不见——
今日巩义市下属芝田镇一带,约莫便是旧日之永安县也。
此处形势,上依北邙、下临嵩山,西接洛阳,东靠浮戏山(伏羲山),若是自洛阳方向望来,了不得也!
它竟以北邙山为左辅,以嵩山为右弼,以伏羲山为靠,以洛阳为案,以华山为朝,又有洛水自左侧穿梭入黄河,化生青龙。
风水相术,各派所重不同,却也殊途同归,譬如换一派眼光相看,此处形势,更是了得:其邙山北靠,借黄河之水养玄武,嵩山南朝,以嵩山之木蕴朱雀,东以伏羲山为青龙,西以西京、潼关为白虎,
真个是藏风得水、生机延绵、天造地设、气象无双的帝王阴宅!
说到此处,诸位想必明了。.
原来这个永安,所以设置,便是用以拱卫皇陵,县城内内外外,共是七帝八陵。
哪七帝?
乃是太祖赵匡胤、太宗赵光义、真宗赵恒、仁宗赵祯、英宗赵曙、神宗赵顼、哲宗赵煦这七位。
又何故是八陵呢?
还有太祖太宗的老爹赵宏殷,也迁葬在此。
除此之外,更有二十余位皇后,寇准、包拯等百余位名臣的陪葬陵墓。.
若在宋朝国运昌盛时,这永安县常驻兵马八千,正是为了看顾皇陵,只是近年以来,处处用兵,早已将这些兵马调得星罗云散,最后千余人,亦让小官家调去守把洛阳,以至为刘豫轻占此处。
说白了,老曹这一战,非只取个县城,而是取回了老赵家的祖坟。
只是这个祖坟,如今看去,甚觉残破。
只因娄室南下,招募无数山贼水盗为军,他又无后勤,如何养得起偌大军队?
因此驻扎郑州时,早把诸多陵墓盗挖一空,用作军资,唯余两座陵寝未动,便是太祖的永昌陵、仁宗的永昭陵。
却是娄室以为,宋太祖乃是豪杰,宋仁宗乃是明君,因此敬重,勒令三军不许侵扰。
及至走了娄室,刘豫急不可待占了此处——
完颜娄室一个外国人,尚肯器重赵家前辈英豪,刘豫这厮久食宋俸,却连外人都不如,先把其余陵墓细细洗荡一遍,随即果断掘了永昌、永昭二陵,欲待尽取其中珍宝,这才挥师南向,重占地盘。
谁知他命中短个财字,这厢辛辛苦苦,刚把坟挖完,老曹已挥兵来也。
老曹打进城时,放眼便见满车满屋的明器,尚不及运走哩。
刘延庆见了大骂:“哎呀,这个刘豫狗贼,当真遭瘟该死,本朝先皇的陵墓,也敢擅掘。”
曹操倒是有几分理解,摇头笑道:“此獠既有争霸之志,自然无所不用其极。”
刘延庆又道:“好在得了他四千多降军,我等兵马不多,正好编入队伍。”
老曹踌躇片刻,摇头道:“不妥。这些降军,既掘帝墓,非是寻常反军可比了,况且也不堪战,还是交给皇帝自家处置。”
他这句话传出,那些降军听说要押去洛阳,见他们所挖祖坟的后人——还是当朝皇帝,都唬得哭天抢地,争先拿出私藏的小器物,欲求买命。
扈三娘清点一番,乐滋滋取了几件,送来给老曹看:“相公,此物可眼熟么?”
老曹一看,却是一枚铜印,几枚吊坠,铜印刻着“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八字,吊坠却是铜箍嵌着什么动物的尖爪,黝黑剔透,上刻“摸金”两个篆字。
一枚发丘印,九枚摸金符!
老曹不由大惊:哎呀!这些东西,我不是嘱咐了带入墓中?难道竟有人破了我疑冢之策?
不由心慌意乱,连忙取在手中,细细查看一番,方才吐出口长气,不屑摇头:“此皆伪造器物。譬如真正摸金符,以金丝嵌成‘透地纹’,他这却是甚么玩意?”
又问扈三娘:“这些假货何处得来?”
扈三娘笑得打跌:“都是俘虏献出乞命的,言道刘豫此人,平生最仰慕魏武帝曹操为人,因此令他侄子刘猊做了发丘中郎将,下设摸金校尉九人,领兵挖掘皇陵。”
曹操听了,不由羞恼,骂道:“甚么匹夫,也配羡慕于吾?吾必杀之!”
当即命令这四千余俘虏,尽数不赦,都剥了衣甲,押解去洛阳,让皇帝自行处置。
至于所得诸多明器,拣那不怎么值钱的凑了几车,作为贼赃送去。
余者私自装箱,令时迁寻个地方藏了,待大事平定,却再取出。
此前审问俘虏,已知了刘豫底细,此人自领两万余人,坐镇巩义,侄子刘猊领五千人驻扎永安,儿子刘麟引一万人驻扎汜水。
如今刘猊即灭,便只剩两城之地。
只是此人麾下,却有几员勇将,都是太行山一带有名的人物。
为首两个,乃是相州大盗,纵横河南河北,有名的唤作“相州双魔”,乃是“食人魔”陶俊、“杀人魔”贾进。
又有马保、何六、何七、邓武四人,皆当初太行山剧盗“金刀阎罗”王善手下,其中邓武乃是军师,人称“比鬼精”,马保、何六、何七都是战将,马保绰号“铁刺猬”,何六绰号“截天夜叉”,何七人称“要命无常”。
再有一个罗延庆,绰号“金枪霸王”,乃是湖广人,于汴京考武举,因琐事恶了考官,索性招揽了一干亡命,就在京城附近为盗,如今亦在刘豫麾下。
次日,老曹兵出永安,张氏兄弟理所当然,要当先出发,却被老曹拦住:“二位兄弟,巩义乃贼酋驻扎处,人强马壮,却不比永安,今日不用你二人居先。”
两个听了,哪里肯依?张伯奋便道:“元帅,你只顾用我,我一锤子,便把他城门砸开。”张仲熊跟着道:“哥哥说的没错,任他兵多,我一口刀,都杀尽了。”
老曹摇头笑道:“正因你二人是好钢,吾特地要用在刃口上,才好一举破敌。”
便引军出城,往巩义县外二十里,有一座青龙山,乃是浮戏山余脉,曹操看了一回,点点头,便把兵马埋伏在此。
唤刘延庆道:“老哥哥,此事非你不可。”
刘延庆这等宿将,一见老曹安排伏兵,自然知机,当即笑道:“元帅勿忧,诈败正是为兄的拿手好戏。”
刘延庆去后,曹操又唤王文德,引着张家兄弟,点三千兵,绕去城西十里设伏,嘱咐他:“你带了这些物事,见刘节度兵败,不要理会,只待他追杀之兵败回,你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王文德连连点头,领命去了。
刘延庆领兵一千,大咧咧来到巩义城下,指着城上骂道:“刘豫,伱这泼贼,国家如何薄待了你?竟把历代先皇的陵墓毁损!你那侄儿,昨日已吃我剐了,你这厮识相的,乖乖出来受上一剐,去地府走那刀山火海吧。”
刘豫听得官兵来,早把四门紧闭,带着众将上城准备厮杀,听他这一骂,七窍都生烟,探出脑袋一看,却是认得刘延庆。
当即指着回骂道:“我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刘某地盘讨野火,不料是你刘延庆,你这老废物,若不是你和童贯那阉狗,吃辽兵杀得溃不成军,刘某岂会落到今日?你这废物,不在西京待死,今日我便成全了你,替侄儿报仇。”
他本来也小心翼翼,此刻见领军的是刘延庆,那真是见了怂人搂不住火,当即便要点兵出城,灭杀这干宋军。
军师邓武见了,连忙拉住:“王爷,不可!邓某亦听过刘延庆名号,他素来是个谨慎的,若无后手,怎敢只领千人,便来打俺城子?此事必然有诈。”
刘豫听了猛醒,点头道:“好个军师,不愧叫做‘比鬼精’,他兵微将寡,的确蹊跷,莫不是有伏兵等着我?”
邓武忙道:“王爷英明!以俺想来,他必是要用诈败之计,诱了俺兵马去他设伏处,一举杀出。”
刘豫从善如流,立刻道:“既然如此,不去理会,拣那喉咙大的,与他对骂便是。”
邓武一听连连摇头:“不可啊王爷,俺们前番定计,掘了太祖、仁宗墓中宝贝,便要往南发展,如今发丘中郎将失手,我等困在这狭小去处,再和他纠缠下去,何时是个了头?倒不如设计杀败这伙,派骑兵去追回宝贝,全军走路,才是上策。”
刘豫一听有理,点头道:“军师,计将安出?”
邓武得意一笑:“他不过要使诈败计,既被俺觑破,正好将计就计!暗想西京宋军能有多少?俺这里且派五千人马,出城战他,待他诈败,佯装中计追去,后面却再派一万大军,待他伏兵尽出,杀俺前军时,俺这里大军掩杀上去,岂愁官兵不败?如此一来,非但追回宝物有望,说不定西京也可一鼓而下也。”
刘豫听了大喜:“妙哉!军师,本王得你,便似刘备得诸葛亮,真个如鱼得水!”
当即下令,让何六、何七两个,领军五千杀出,自己亦亲自出阵,带了军师邓武、战将罗延庆、马保,领军一万随后掩杀,留相州双魔领余下一万军守城。
刘延庆底下指天画地正骂呢,忽听一阵鼓响,城门大开,五千兵马就城下列阵,两个战将耀武扬威而出,正是何六、何七兄弟。
刘延庆提枪一指:“呔!刘豫,你敢同我决战否!”
刘豫在城上愣了楞,心想这厮眼神不好么?本王好好站在这里,他在同谁说话?
何七要干功劳,也不理会刘延庆说什么,大喝道:“呔!俺乃是“要命无常”何七,兀那宋将,且受死来!”
刘延庆暗忖道:诈败诈败,重点在个诈字,我此时就跑,未免太也露骨,且同他战几合吧。
当即大喝一声,纵马奔出相迎。
两将各自杀出,眼见渐渐近了,刘延庆恍惚望着敌将身材雄壮,吼声如雷,不由有些畏惧,便一边放声大叫,一边悄悄挂住枪,暗自摸了弓箭,忽然抬手,射出一支冷箭。
这时两个相距,不过四五丈,刘延庆放箭突然,动作又快,何七顿时把心一提,暗自叫苦:大意了!他不是要诈败么,如何放出冷箭来。
忙把钢叉舞成一团,挡在面前,只盼射不中他。
正忙乱间,忽听背后“啊”的一声惨叫,声音熟悉无比,不是兄长何六,更是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