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盒里面装的是个羊脂白玉的簪子,整体泛着温润的光泽,静静躺在那。只是这上面的痕迹,瞧着像是新雕刻好的样子。
宁兰歪头看他,他手上还有些新鲜的疤痕,瞧着像是刚结痂的样子,怪不得前些日子看他在看《解砂经》,原来是在雕刻这个。
但是,她一点不半点,都不稀罕这种东西!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伤害后给她个甜枣吗?
她伸手去拿,‘啪’的一声,簪子脱手掉落在地上,碎成好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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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弯腰把碎成几段的簪子一段段捡起来,面色难看盯着那碎块看。
宁兰看他那副样子只觉得畅快,你不是整日拽的二五八万似的,竟然也有今天,面上却是一脸焦急,自责道,
“这玉簪触手生温,可见是个好东西,都是我不好,一时着急手不稳把它摔了。”
宁兰面露惋惜,“就这么摔了多可惜啊,不如让银匠用金银镶了我再戴。”
季宴清看她自责难安,“算了,你也是不小心,别自责了。”
他不是很赞成修复,觉得差点意思的,“碎了的东西总归是不圆满的,强行镶嵌也寓意不好,算了,下回碰到好料子我再雕吧。”
宁兰把那几截碎玉捧在手中,笑吟吟看向他,“你亲手雕刻的心意,我不想这么浪费了,你让工匠镶嵌了我戴给你看可好。”
看她如此珍视自己送的东西,季宴清心紧了紧,“那好,就听你的,我让工匠拿去镶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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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拉着宁兰去书房,提笔画了几个镶嵌样式给她看,宁兰看了一直摇头,
“不行,这鸟太丑了。”
“太大了。”
“太俗了。”
一连到半夜,他画了几十张,宁兰看着这一沓纸,想了想,“就要第一个吧。”
季宴清被她气的直磨牙,“宁宁,你故意的吧。”
宁兰拿着画纸跑远,“对,我就是故意的,我瞧着你画的画挺好的,就想让你多画几幅。回头我挂屋里日日看着岂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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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玉簪隔了几日便又回到宁兰手上,玉簪被工匠用金银重新镶嵌,还在簪头錾刻了一些鸟类图腾做装饰。
只是那些花样子都太小了,她都看不真切,倒是瞧着比原来单独一根白玉更好看些。
宁兰今日就用了这支簪子挽发,季宴清下朝过来的时候,宁兰特意歪头给他看头上的簪子,“好看吗?”
“很好看。”
“那我以后日日就用这个挽发给你看好不好。”
他伸手把稍微歪了的簪子调整好,“好,你喜欢就日日带着。”
宁兰说日日戴着,真就每日都让海棠用这根簪子。
这日出去散步,有几个宫女碰到她,行了礼便盯着她簪子看。
待宁兰走后几个宫女小声讨论道,“你看清了吗?”
“看到了,那是凤凰吧,贵妃娘娘怎么能用这个图案。我们要同皇后娘娘说吗?”
几人还在犹豫,就看到皇后的身边的贴身宫女过来,“你们几人嘀嘀咕咕做什么呢?”
她们不敢隐瞒,连忙说了事情原委。
“背后议论主子,这是以下犯上,此事不可再议,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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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当真?”
林皇后听完宫女汇报犹不相信。随即又想到,那贵妃整日同陛下在一起,陛下定是知道的。
“由着她去吧。”
现在这情形,陛下心在她身上,外人又能做什么,现在能保住后位,见到弟弟,其余的她也不奢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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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傍晚季宴清便过来了,还同她一起用了晚膳。
膳后他在窗下小榻上靠着自己研究棋局,海棠端来熬好的药,宁兰看了他一眼,仰头便把一整碗药喝了下去。
这些药她日日都在喝,太医说调养身体的,她喝了之后之后身体确实好了许多,便一直没断。
看她喝完药,季宴清伸手打开装梅子的陶罐,捏了一只梅子递过来。
宁兰张嘴接过,把话梅含在口中,大着舌头问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政事不忙吗?”
这两日他好似很忙,都是半夜才回来的,今日怎么会在晚膳前过来。
说话间宁兰自己又捏过一个话梅,放进口中。
话梅的酸味和苦涩的药味一起涌入口腔。她的屋子不安全,徐郎君给的药她掏空三颗话梅塞了进去。
这装话梅的罐子日常就放在她屋内,往日只有她一个人吃,并不会被人发现。
方才她吃下了第一颗药。
“忙完了。”
他声音好似很疲惫,说完便闭着眼睛靠在榻上小憩。
宁兰没说话,坐在边上伸手给他按摩太阳穴缓解疲劳。
季宴清睁开眼,看了她一会,又闭上眼任由她给自己按摩,他这会身心放松,今日确实劳累,枕着她腿就这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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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进来内室喊她们洗漱,宁兰做了噤声动作,海棠便放轻动作悄悄退了出去。
一直到夜深,季宴清才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宁宁在同他打扇。现在天气不算太炎热,扇子轻轻扇着很是舒爽。
他看自己一直枕着宁宁腿,便起了身,“累不累,怎么不把我叫醒。”
“看你困乏的厉害,就想让你多睡会。”
宁兰递了杯桌上的茶水过去,季宴清接过喝了,喝完便盯着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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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近是很累,林国公在先皇在时便在朝中经营多年,在朝中党羽众多,太后薨逝后,他便以重病为由要告老还乡。
企图要挟自己,告诉自己朝堂离不开他。
他让沉音从岭南带回来宗兴,宗兴不愧是先皇留下的托孤重臣,比他想象的还能干,不但接下了林国公的这副担子。
甚至还因着仗义直言,品行高洁,在朝中积威甚重。
他允准了林国公告老还乡的要求,那群党羽闹腾了一阵,几个刺头已经被他处理了。
林国公便是再心中不甘,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现在朝中一切平稳如常,他算是可以歇上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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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宁宁如此贴心,好一会季宴清才开口,“宁宁,我总觉的现在日子不是很真实。”
宁兰就把脸笑的奇形怪状,张个大嘴,歪着眼睛,伸手点点他肩头,“对,我是假的,是女鬼,是来收你的,你怕不怕。”
季宴清这副样子逗笑,把人拉过来,一只手制住她乱动的双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让我来看看,你这个女艳鬼有什么特别的本事。”
两人离得极近,宁兰一抬眼便对上他黑漆漆的眸子,懒得看他,索性闭上眼。
不多时,眼皮上就传来一阵温热,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人在吻自己的眼睛。
他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柔软的唇顺着眼睛一点点往下,最后停留在唇上。
她不肯张口,他也不急,就一直在唇上碾磨,宁兰被他磨的没办法,伸手推他,“别弄了......”
她想拒绝,反倒被他趁机攻城掠地。在口腔中来回的探索,好一会,季宴清满足了才把人放开,
“宁宁,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知道吗。”
“嗯。”
宁兰应着,盯着他沉迷欲望的样子,心想,你马上就见不到我了,我们哪来的以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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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这么平静过了几日,这日早间照例是季宴清休沐的日子,他早间就把宁兰叫醒,
“你不是喜欢出宫玩,待会和我一起出宫,我要去一趟大臣府上,你可以自己去玩。”
宗兴接了林国公的户部差事,今日要办烧尾宴宴请众位同僚,他自然也要过去看看算是给他撑场子。
出了宫门,到了天街附近,宁兰要同他分开下车去坐后面一辆马车,刚下去便被他拉住胳膊,皱眉嘱咐道,
“逛够了就早些回宫去,我估计要很晚才回宫,你不用等我。”
“知道了。”她不耐烦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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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我们去哪啊?”海棠问道。
宁兰四处看看,这次出宫没看到沉音,只有海棠和几个侍卫在,这人不知道是真放心了还是怎么了。
不过今日她也没打算做什么,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就沿着大街逛逛吧。”
她来到这么久,都还没来的及好好看过这都城,以后大抵也没有机会了,今日她想趁机多看看,也不枉费来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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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府主人高升丞相,陛下特允设烧尾宴款待众同僚。宗府今日中门大开,朝中官员登门道贺者络绎不绝。
陛下让摆的宴席,谁敢不来?
宗兴着绯色朝服,垂首屏息立于正门等待。他从未想过,当今圣上早间会送来“朕当临贺”四字,竟是亲自来为他升官站台。
暮鼓声中,十六名金吾卫骑兵开道,龙纹黄绫伞盖自街角转出。宗兴同众位官员当即跪下额头触地,
“微臣恭迎陛下。”
听见靴声渐近,他才抬头,陛下已站在前方的石阶上,身后只跟着禁军都尉吴今和内侍监于公公。
季宴清伸手虚虚扶宗兴起来,“众位爱卿都平身吧,今日宗府设宴,不拘虚礼。”
宴席摆在‘凌云阁’,宗兴引着人过去。
季宴清停在‘凌云阁’匾额下,开口道,“凌云二字极好,只是云纵高,终在天之下。”
“陛下所言极是。”群臣附和。
季宴清落座后,开口夸奖道,
“朕闻宗爱卿在岭南治水八载,凿渠数十里,活人十万众,宗爱卿虽身居微末,却一心为民,居功至伟,理应封赏才是。”
他语气温和,却让阶下众臣皆暗自思量。陛下记着宗兴的政绩,亦在提醒众人:所有功勋,皆在天听。
宗兴立即叩头道,“臣微末之功,岂敢劳陛下亲临……”
他话未说完,于海奉上一个匣子,内盛半块通体萤白的玉珏,正面刻“忠”字,背面是蟠龙通天纹,
“此乃先皇在世时珍爱之物,时时把玩,朕今日分一半与宗爱卿,望你如这玉佩,表里皆明。”
玉珏入手,宗兴抚摸着面上的忠字,掌心微颤。
此玉佩先皇时候的旧物,陛下分赠半块,既是信任,亦是警示,君臣之分,如玉佩两半,合则为尊,离则为瑕。
宴席至酣,季宴清扫了一圈参加宴席的众臣,世家子弟占了大半数,随口发问,“宗爱卿可知,朕为何破格允你设烧尾宴?”
不待他回答,季宴清便自问自答,“丞相之职位,自开国以来,唯有开国六公得过。”
“爱卿虽起于寒门,先皇在时便功勋卓着,十年七迁,若非受故牵连,贬谪出京,当是位极人臣。”
“今日朕为你拨乱反正,既是奖赏你的功劳,亦是提醒众位朝臣,为官者无论出身,无论官职,当是如宗卿般为国为民。”
四周一时寂静一片,宗兴明白,皇帝这是在向满朝勋贵宣告:寒门亦能登高位,但生杀予夺,全在陛下一人之手。
宴席在众人心思各异中继续,吴今过来小声道,
“方才有跟着娘娘的侍卫来回禀,海棠说娘娘在城南的观景台不愿回宫,他们不敢做主,求陛下给拿个注意。”
季宴清忍不住皱眉,宁宁怎么又开始胡闹起了,早知这样便不让她出宫了。
看了看拘束的众人,该敲打的敲打完了,该传达的意思也传达了,他在留这无益,起身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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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时间,她几乎看遍半个皇城遍。临近傍晚,海棠劝她,“主子我们回去吧,在晚宫门就落锁了。”
宁兰没走,恰好马车行到观景台附近,上一次季宴清带她来这看过花灯,她还记得这能俯瞰整个都城,
“海棠,不着急回去,我先上观景台看看。”
海棠不想她这么晚还在外面逗留,“可是主子,再耽误的话,怕是赶不上宫门落锁了。”
她压低声音道,“到时候万一陛下怪罪可如何是好。”
宁兰摇摇手,“无妨,不会让陛下怪你的。”
她不肯回去,海棠也没办法,只能在下面干着急,悄悄差人去宗府给陛下传话,让他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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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兰一个人站在观景台上,能俯瞰下方忙碌的百姓。时值傍晚,远处彤霞满天。
城外是田间忙碌的佃农扛着农具、牵着黄牛往家赶,城门处排队出城的民众,这些人出了城,想必便是回到附近的村子。
那有他们的家人,做好饭菜等待他们回家。大家都有去的地方,就她一个人飘在这,怎么都回不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