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内,
皇后并未因宫宴上的事情受到任何惩处,却在后面几天,忙得焦头烂额。
时不时就有宫人来禀,哪位大臣主动断了联系,哪位贵人拒绝搭把手。
除去镇国公府、右相孟家,和侧妃温书烟所在的温家坚定不移支持三皇子外,许多大臣都改换门庭。
不是立场中立,哪边都不掺和,哪边也不反对;就是站队太子,维护正统,到处搜罗治腿伤的大夫。
皇后为此费劲心力,她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大太监:
“宫宴私会一事,本宫分明没有说错话,更没有做错事,都是从维护皇室颜面出发,可为什么……”
可为什么,她和三皇子实际上受到的惩处,比降了位份的淑贵嫔还要狠上数倍?
就因为吴德那狗东西醉酒后的狂妄之语?
大太监明白皇后并非在问他缘由,而是心中疑惑,自言自语罢了。
他迟疑了一瞬,低声道:“当日奴才一直跟在娘娘身边,自觉娘娘的言行,比贵妃娘娘和淑贵嫔都要得体。”
皇后闭了闭眼。
宫宴虽然交与四公主操办,但太后发了话,她和孟贵妃等人事事尽心,不敢乱动一点小心思。
任是太子细查,也挑不出半点错漏。
既然不是她这边出的岔子,那就……是沈明耀。
皇后突然发问:“北疆出事,三皇子有何举动?”
“得镇国公提点,三殿下主动请缨,愿替陛下亲征,但陛下暂未应允。”
皇后正扶着额头沉思时,殿内进来个小宫女,低垂着脑袋:“娘娘,郁才人求见,她说……她说她知道三皇子失势的真相。”
郁才人就是镇国公府郁青青。
用尽手段进了宫后,却不得陛下喜爱,从未侍过寝,至今不过是个才人。
皇后猛地一睁眼,盯着小宫女看了一会儿:“唤她进来吧。”
郁青青高挺着下巴走进,朝皇后欠了欠身。
她瞧着不比入宫前那般倨傲,似是被宫里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日子磋磨掉了棱角。
皇后看她,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自己当年的境况,与郁青青何其相似?
陛下专宠锦仪皇后,对其他妃子亦时有疼爱,而她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贵人。
好在,她一步一步,爬到了如今这个位置。
到手的一切,都是她费心谋划得来的,她绝不可能坐视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力、地位和荣华,再一次从掌心溜走!
郁青青没见皇后请她入座,主动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口说了一句话:
“宫宴当日,我虽没去,但也跟好些小宫女打探过消息……”
正当皇后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郁青青巧笑着吐出一个残酷的皇后不愿接受的真相:
“娘娘或许不知,太子妃宫宴私会一事,是三殿下出的主意,淑妃、孟贵妃都知情,而承恩公府梅家,亦牵扯其中。”
皇后眉眼瞬间一凛。
锦仪皇后去世后,陛下不动声色清洗了一遍后宫。
那段时日,凡是用些龌龊手段的妃嫔,无论受宠与否,或被打入冷宫,或被赐死。
皇后是亲身经历过的,因此得了警惕,也提点过三皇子,莫要将后宫的手段,用在东宫上。
谁知……谁知这个蠢货,竟瞒着她,悄悄算计东宫。
使的还是后宫女人间的那一套手段!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事相求?”
郁青青直白点头:“不错,但求娘娘为我邀宠,青青愿扶三殿下登基。”
皇后视线骤然一顿。
就在这时,掌事宫女快步走来,低声附在皇后耳中说了一句话:
“娘娘,早朝闹开了,陛下有意,让太子殿下出征北疆!”
*
朝会上,继太子时疫后以雷霆手段杀了数名官员,再度陷入死寂。
无数道或隐晦或明目张胆的视线,不顾君臣之别,直刺刺望向大殿中央的储君。
他坐在轮椅上,背对大殿门口,身形孱弱但脊背挺得笔直。
孟右相第一个回过神,猛地跪下:“陛下万万不可!太子殿下乃是一国之储君,身子又一向不大好,此行北疆长途奔波,太子殿下如何能受劳累之?
况且北疆已然战乱,忠勇侯带兵剿灭敌军,庇护百姓还来不及,只怕抽不出空照拂太子殿下……”
他话说的委婉,但字字句句都在表明,太子前往北疆全无用处,只会拖后腿。
孟右相一说完,镇国公紧随其后,跪地沉声道:
“右相所言极是,太子乃是国本,国本怎可动摇……”
太子听他叽叽呱呱说了一大通,话里跟孟右相一个意思。
说他双腿残废,不宜远行;说二皇子身子孱弱,又遭了惊吓,骑马不得行。
依次轮下后,最佳人选,便是三皇子。
太子撩起眼皮,瞥了几个没用的兄弟一眼。
二皇子这两天忙着筹办与郑越的亲事,故请了假,今日并未上早朝。
他一眼看到三皇子脸上志得意满,仿佛人选非他不可。
太子平生没什么癖好,独独不愿叫旁人,尤其是他不喜的人称心如意。
朝堂上,六皇子的人英勇站了出来,一一附和孟右相和镇国公的话。
但在最后,来了个大回转:“不若叫六皇子前往,将功折罪。”
九皇子人还年轻,话语权不够,支持他的人也不多,只能安安静静站着。
直到他听得丹殿上,泰丰帝辩不明情绪地说了句:
“诸位爱卿说得有理,朕思及前些日子老六的话,亦觉皇子们不入六部不通庶务不太可,本想让太子往北疆,再一一将诸位皇子分入六部协理事务……”
意图死谏的孟右相和镇国公一顿,开始左右为难。
往北疆可得战功,留京可入六部。
一个是不确定的军功,一个是不稳定的拉拢朝臣……
嗐!
太子怎么还没死?
太子一死,他们何须发愁?
等等……
两人跪在金砖上,一文臣一武将,视线隔着不远的距离交错。
孟右相猛一磕头:“但话又说回来,草原屡屡来犯,分明没将我朝放在眼里,殿下出征北疆,坐镇边关,正好扬我国威,震慑草原!”
镇国公没有接话,心底却在打着同样的盘算。
太子苟活了七年,足够了。
他也不想,再像滩烂泥一样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