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逐渐露出另一面。
从白的变成灰的,从洁净的变成晦暗的。包括她自己。
罗璇抬起眼。
“那你说,我的债务,要怎么化掉?”
张东尧重新启动车子。
“为了应对金融危机,国家对企业的贷款有所放松。”
“那也轮不上红星厂。”罗璇说。
“小罗厂长。”张东尧斟酌着说,“你看过你爸爸和王经理签的扩产扩容协议吗?”
“我没看过。”
张东尧伸手拍开副驾的储物格,单手拿出一个公文袋,递给罗璇。
“之前王经理常说的,罗桑厂五年内扩产,执行人就是罗文彬。”
罗璇正低头读手里的合作协议。签字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而这份材料,她的父亲,没有告诉任何人。
协议的内容是,红星厂将成为罗桑厂的重要战略合作伙伴,红星厂将投资扩产,包括购入地皮、拓宽厂房面积、扩招工人、增设机器等等。
“果然是王经理。”罗璇浑身颤抖起来,“果然是他,是他害得我爸借高利贷,害得我爸——”
“重点是。”张东尧打断她,“这份协议,是罗桑厂和红星厂签的。也就是说,红星厂的投资扩产,本就在罗桑厂的战略规划版图中。”
“那又怎样。只是合作协议而已,这份协议很苛刻,罗桑厂不欠我们钱——”
“兼并吧。”张东尧再次打断她,“让罗桑厂把新红星厂兼并掉。”
……
相隔不过几小时,罗璇第二次听到“兼并”两个字。
张东尧说:“如果新红星厂成为罗桑厂的子公司,你就可以利用罗桑厂的盘子去贷款,再注资给新红星厂了。”
他抬眼看着她:“以罗桑厂的盘子,平了新红星厂的2000万成本,并不困难。”
“但我会失去新红星厂。”罗璇说。
“只要你做罗桑厂厂长一天,你就不会失去新红星厂。”张东尧说。
“你,我,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过是个过渡。”罗璇很冷静地说。
张东尧也很冷静地说:“你也可以让自己不被过渡掉。”
他清俊的面容隐隐露出一丝疯狂:“我会帮你。”
……
江明映曾经承诺过:“charles,我会帮你。”
他和charles从同窗到同事。都是聪明人,自然晓得规则里那些空子能钻。牟利者,不择手段,他们都做过很多无法无天的事,都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烈火烹油地继续下去,直到charles在亚洲的投资项目彻底失败,亏了一大笔钱,因为触犯商业法进了监狱。
江明映本打算帮的。但得知是宗先生要惩罚charles,他明智地收回援手。
万事万物都有属于自己的价码,不是吗。
这次回美国办事,江明映本想抽空去监狱探望charles。
但他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行程。
charles算是废了。江明映面无表情地想,他又何必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为了那点情分?
没必要。
返程的时候,天是灰暗的,大颗大颗的雨滴打在飞机舷窗,劈啪作响。窗子并非完全洁净,雨水一股股流下来,也并非全然干净。江明映总是想着charles,逐渐口干舌燥,抬手,叫空姐送了冰镇矿泉水过来,喝了几大口下去,才感觉没那么烧得慌。
飞机起飞,不断颠簸。
即使在头等舱,拉了帘子躺着,江明映也睡得很不安稳。
他想着罗桑厂,想着红星厂,想到罗桑县错综复杂的宗族、人情、政商关系,又想到宗先生的警告:
“Adrian,这是最后一次。”
空姐拍他:“先生,这是最后一……”
江明映猛地坐起身,激烈地喘息着,满额都是冷汗。
……
江明映一丝不苟地抹干冷汗,整理仪容,处理牙齿,又补了香水。
在飞机狭小的厕所里,他木然地看着镜子。西装整齐地穿在身上,惨白的顶光照下来,在黑色外套的映衬下,他面容苍白,仿佛即将躺在自己的葬礼上。
他,charles,不过都是资本豢养的鬃狼。
宗先生的威胁还在耳边。charles亏了宗先生的钱,宗先生把charles送进了监狱。
所谓的聪明、努力、才干,放在血肉堆成的资本世界里,根本不值得一提,因为资本发家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渗透着鲜血。唯有金钱。唯有数字。能够定义他们的世界。
他会成功。他必须成功。
如果搞不定当地的关系,那就融入当地的关系。江明映面无表情地想。
他看着自己。
因为遭遇突变,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但他依旧是挺拔、英俊的。
融入的最好办法——
或许,他需要一场婚姻。
……
“之前要和你结婚的那个男人呢?”林招娣在手机对面问。
罗璇抱着一大堆“冰雪聪明”的快递,耐心地说:“妈,早就分手了。”
“分手又怎么样,买卖不成仁义在。他不是做互联网的吗,你让他帮我做淘宝店。”林招娣理所当然地说,“我好歹差点成他的岳母,他总不至于计较这么点小忙吧?”
罗璇反问:“你怎么不找。反正我爸没了,你再找个能帮你的。”
“我当然在找。”林招娣理直气壮,“但能拉出来用的,干嘛不用?”
罗璇无话可说。
她想了想:“现在,对我来说,祝峻不是最好用的。”
“那你就找好用的用。”林招娣掷地有声,“女人找男人,就得图他有用。”
……
“是之前差点和你结婚的罗璇?”祝胜男在手机对面说。
祝峻开着车,“嗯”了声:“她会接罗桑厂的烂摊子,做厂长,但现在还在谈条件阶段。”
“那她可太有用了。幸好你们是老熟人。”祝胜男说,“罗桑厂是之河服装产业集群的重要战略部署,只要你能和罗桑厂达成合作,无论商还是政,都是很大的助力。”
“是,她对我可太有用了。”祝峻看着眼前笔直前行的道路,“等我出差完。元旦假期吧。我去罗桑县找她。”
“元旦?那不是你和小赵的订婚宴吗。”
“延后就好了。”祝峻说得理所应当,“拜访潜在客户,对我而言,比订婚更有用。”
“小赵能答应?”
祝峻轻飘飘地说:“她必须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