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许元与秦阿秀收拾妥当,锁了院门,准备前往水井镇,搭乘前往郡城的马车。
不曾想,刚到村口。
一辆宽敞的青篷马车已静静等候多时。
车辕旁,站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正是镇龙司那位精悍都头,卫桢。
卫桢显然是专程在此等候。
见到二人身影,他脸上立刻浮现出热络而又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许壮士,秦姑娘,早!”
卫桢抱拳行礼,动作干净利落,透着军伍的干练。
“奉司主之命,特来接二位前往郡城。”
许元目光微微一动。
心中了然。
东方司主,行事果然周全。
有现成的马车,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有劳卫都头。”
许元语气平静,微微颔首,坦然接受了这份好意。
秦阿秀站在许元身侧,显得有些拘谨,也跟着小声地道了谢。
卫桢连忙摆手,笑容爽朗:“二位太客气了,这都是分内之事,快请上车吧。”
他亲自上前一步,伸手掀开了厚实的马车帘布。
一股淡雅好闻的檀香气味,混合着清晨微凉的空气,悄然弥散开来。
车厢内部,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宽敞舒适得多。
地上铺着厚实的暗色毛毡,踩上去柔软而悄无声息。
角落里甚至还设有一个小小的炭炉,显然考虑到了清晨的寒意。
这等配置,与寻常能雇佣到的那些简陋马车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三人依次登车。
卫桢亲自坐上车夫之位,缰绳一抖,马车平稳启动。
车轮滚滚,沿着官道,向清河郡城疾驰而去。
途中,卫桢并未过多言语,显得很有分寸,只是偶尔会介绍一下沿途的景致。
秦阿秀起初还有些紧张不安。
毕竟,对方可是镇龙司的官,而且看样子职位还不低。
但卫桢态度随和亲切,丝毫没有官架子,她那颗紧绷的心弦也渐渐放松下来。
小姑娘按捺不住好奇,悄悄撩开车窗的帘角。
偷偷打量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与树木,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对郡城繁华生活的憧憬与向往。
许元则闭目靠在车厢壁上。
看似在休憩养神,实则内视己身,默默运转着《空照经》的心法。
经过第四次炼皮之后,他对自身内力气血的掌控,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空明无垢”这门绝技,也运用得愈发纯熟自然。
只是,距离那真正的炼肉境,总感觉还隔着一层难以言喻的无形壁障。
铜髓丹,已是迫在眉睫。
马车疾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
清河郡城那巍峨高耸的城墙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车轮驶入城内,碾过平整的青石板街道,发出清脆悦耳的回响。
周遭的人声车马声渐渐鼎沸,空气中弥漫着独属于城市的喧嚣与活力。
卫桢驾驭着马车,并未直接驶向镇龙司的方向。
而是在镇龙司附近,熟门熟路地拐入了一条行人相对稀少的僻静巷弄。
最终,马车在一座看起来颇为雅致的独门小院前,缓缓停了下来。
“许壮士,秦姑娘,到了。”
卫桢率先从车辕上跃下,伸手替他们掀开了车帘。
许元和秦阿秀随之下了车。
眼前是一座小巧玲珑的院落。
青砖黛瓦,门脸看着不大,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透着一股闹中取静的清幽味道。
朱红色的木门两侧,还栽种着几竿青翠的修竹,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卫都头,这里是……?”
秦阿秀仰起小脸,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疑惑不解。
卫桢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串崭新的黄铜钥匙,以及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房契文书。
他双手捧着这两样物事,姿态恭敬地递到了许元面前。
“许壮士,秦姑娘,这是司主特意为二位准备的一处住处。”
“司主说了,许壮士技艺超群,乃是难得的栋梁之材,秦姑娘医术精湛,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二位是我们清河郡的贵客,总不能一直屈居在客栈那种地方。”
“这处小院虽然算不上奢华,但胜在清静雅致,而且离镇龙司和将作坊都不算远,往来十分方便。”
卫桢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
“司主的意思是,以后这里,便是二位在清河郡的家了。”
秦阿秀闻言,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猛地瞪大了眼睛。
她下意识地连连摆手,白皙的脸颊因为激动和强烈的不安而瞬间涨得通红。
“这、这怎么使得!这万万使不得啊!”
“郡城的房产……这样一座院子……得值多少银子……”
她有些语无伦次,心慌意乱。
郡城寸土寸金,这样一座地段不错、看起来还很齐整的院子,其价值她简直不敢想象。
更重要的是,她隐约知道许大哥眼下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怎么能平白无故受此大礼?
这份人情,实在太过沉重了!
卫桢见状,连忙笑着解释道:“秦姑娘不必忧心。司主说了,只要二位能住得习惯,这点花费对他老人家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能让二位在清河郡安心落脚,这才是他最看重的。”
许元看着那串在阳光下泛着黄澄澄光泽的钥匙,以及那份分量不轻的地契,目光微微闪动。
他确实需要一个稳定的落脚点,原本也是打算先租一处房子。
眼前这座小院,无论是位置、环境还是安全便利程度,都无可挑剔。
东方青藏这份礼,送得确实恰到好处,也足见其拉拢的诚意。
至于银钱……炼制铜髓丹所需的那些材料,尤其是那神秘的铁骨兽骨髓,价值定然不菲,他手中现有的银两确实需要精打细算。
略作思忖。
许元伸手,接过了那串钥匙。
却将那份代表着房产归属的地契,轻轻地推了回去。
“宅子,我们便却之不恭,暂时叨扰住下了。”
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但这地契,还请卫都头带回。”
“日后若是我攒够了银钱,在郡城购置了属于自己的房产,自会搬离此地。”
“多谢东方司主的美意,还请卫都头代为转达。”
白住可以,他领这份情。
但平白无故拿人数千两银子价值的地契,他许元还做不出来。
人情可以慢慢还,用其他方式偿还。
直接拿钱,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卫桢微微一怔。
显然没想到许元会拒绝地契。
他看着许元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知道对方心意已决,并非客套。
这位许壮士,果然非同寻常,行事自有准则。
“好,既然许壮士如此说,那卑职便将地契带回,如实向司主禀报。”
卫桢也不再强求,爽快地收回了地契,心中对许元的评价,不自觉又高了几分。
“钥匙在此,院内日常用度一应俱全,二位随时可以入住。”
“有劳了。”许元点头。
将两人那点为数不多的行李搬入院中,简单安顿下来。
卫桢便要带着秦阿秀,前往镇龙司,办理正式的入职文书和相关事宜。
秦阿秀临走之前,还有些依依不舍地望着许元。
既有对新生活的憧憬,也有对独自面对陌生环境的忐忑。
“许大哥,我……”
“去吧。”
许元轻轻抬手,声音温和道。
“拿出你的本事,好好做。”
“若是有人敢欺负你,回来告诉我。”
最后这一句话,他说得云淡风轻,却仿佛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份量。
秦阿秀用力地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这才跟着卫桢离开了小院。
目送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拐角处。
许元关上院门,插上门栓,转身开始打量这座暂时属于他的新“家”。
院落确实不大,但布局精巧,可以说是五脏俱全。
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还有一个独立的小厨房和一口水井的天井。
院子的角落里,还栽着一棵石榴树,枝叶尚算繁茂,只是季节不对,未曾挂果。
简单熟悉了一下院内的环境,许元锁好了院门,便独自一人,朝着将作坊的方向步行而去。
出了城,那座熟悉的藏茗山,再次映入他的眼帘。
一路来到将作坊外的广场,这里早已没有了前几日考核时的喧嚣与拥挤。
只有零星一些穿着工匠服饰或学徒短打的人,行色匆匆地进进出出。
许元刚走到当初那个报名处的屋檐下。
便看见一道身影早已等候在了那里。
正是先前负责考核登记的那位官员,杨兴。
此刻的杨兴,与考核之时那副倨傲轻慢、眼高于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腰杆都似乎比往日弯了几分,正伸长了脖子朝着路口张望。
一见到许元的身影出现,他眼睛骤然一亮!
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来。
隔着还有好几步远,便已经恭恭敬敬地躬下了身子,行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大礼。
“哎呀!许工!您可算是来了!下官在此恭候多时了!”
那热络无比的语气,那谦卑到骨子里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许元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爹一般。
许元脚步未停。
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然后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嗯”,算是回应。
杨兴脸上那精心堆砌的笑容,如同劣质的陶器,瞬间布满了裂痕。
僵在了那里。
许元这近乎无视的回应,比任何斥责都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无声地抽在他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