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尘土飞扬,骑了大半日的马,疲累不说,连脸上都像是糊了一层厚土。
陆恂自然先沐浴。
从净房出来,栖月就等在门口,自然而然地递过来一张大布巾,麦黄的棉麻质地。
“拿这个擦一擦头发,干得快些。头发湿着绾起来,睡前也干不了。”
栖月从前做庶女,嫡母为磋磨她的性子,晨昏定省后料理家务从不许庶女们回去,就在边上站着,端茶倒水,往往一站便是几个时辰。
在姜府,庶女们活得艰难,比起院里得脸的仆妇远远不如。
但也不是没好处。
比如善于钻营,揣度人心,有韧劲,还比如——
伺候人的本事。
“我叫他们都下去了,吃饭时不如就把头发放下来,等干得差不多再簪起?”
陆恂左右扫了一眼,主屋果然只剩下他们两人。
栖月笑起来,巴掌大的脸上五官明媚,“还以为大人最早也要明日回来。这一路上辛苦,回到家中便松泛松泛。”
既然做世子夫人有期限,栖月便要充分把握,与陆大人搞好关系。等到和离时,陆大人应该对她不会太小气。
其他不论,单妆奁里的那些首饰,也够她与姨娘后半生过活了。
陆恂没说话,接过布巾擦拭湿发。
其实他性格里有很挑剔的一面,只是他不说,也没有人察觉。
但姜栖月会一点一点观察,想他之所想,顾他之所及。
这种感觉很微妙。
有一个人方方面面照顾到你的感受,细致体贴到连沐发后的布巾都提前备好,关怀备至却不喧宾夺主,妥帖得体却不谄媚。
只要你回头,伸手,甚至不必开口,就能得到她的回应。
像是燥热夏夜吹来的晚风,或是春日的蒙蒙细雨,徐徐拂过,润物无声,却叫人从身到心的舒适。
陆恂没什么经验,他天生被人仰望,却少有被如此关切的机会。
彼此靠近时,他能闻到她身上独有的暖甜香气,混着澡豆的清香。与他身上的浴后的气味,是一样的。
某一瞬间,他感到指尖发麻,这才察觉彼此超乎寻常的亲近。
不久前他们还是陌生人,她甚至差一点做了他的弟媳,最不可能的两个人,最不可能的关系,却因一场奇遇绑在一起。
明明没什么感情,就这么演着演着,竟像认真过起日子来。
食案上已经摆好烧笋鹅、江南蒿笋、海白菜和一碗珍珠翡翠汤,色香味俱全。
陆恂确实有些饿了,见案上摆了两套食箸,他问,“你还没吃?”
栖月头头是道,“一个人吃饭多寂寞,我再陪大人用一点。”
她原本留着肚子吃乳酪,如今供给了陆恂,便多吃点饭补偿一下自己。
两人一道用完饭,侍女再盛上乳酪。
栖月打开羹盅盖子,奶白的乳酪散着微微热气,正好可以入口。
她献宝似的将羹盅推到他面前。
陆恂又问,“你不吃?”
这乳酪可不易做,以牛乳和粉饼揉合,蒸制成酥,辅以果浆点缀,吮味入口,似黏似化,甜润无比。
栖月费了一下午精神,也就做了那么几碗,谁知道陆恂今天回来。
“我吃饱了,”她自然不会说扫兴的话,只是催促,“您快趁热尝尝,很好吃的。”
她的手艺,是真的还不错。
陆恂低头,雪白的奶羹里坠了几片玉兰瓣,中心拿莓果点缀了红色,金黄的金黄,乳白的乳白,奶香扑鼻,看起来就叫人很有食欲。
大启女子地位不低,尤其是贵族女郎,更讲究文武双全,文能做锦绣文章,武能上马骑射,鲜少有女子愿意下厨做这些。
陆恂又将羹盅放回来,“你也吃些。”
栖月愣一下,嘴比脑子快,“您不会以为我下毒吧?”
陆恂正拿汤匙分捡成两份,闻言看她一眼,口吻淡淡,“不好笑。”
栖月:……
这不是陆大人要与她分食一碗,太过惊悚诧异嘛。
大约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具体,陆恂难得解释一句,“怕你肚里骂我。这酥酪原也没我的份。”
栖月摸了摸鼻头,没多为自己辩解,而是道,“我不知道您今日回来嘛,明天!我给您做个最大的,只给您,他们都没有。”
陆恂道,“你把我当时哥儿哄呢?”
栖月心说时哥儿可没你这么好哄,那臭小子特别会缠人,“时哥儿哪有您懂事。”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骂人。
陆恂一眼扫过去,就见栖月正小口小口吃着酥酪。她不嗜甜,吃相也斯文,唇边不觉染了层浆果的红。
隔雾海棠,灯下美人。
樱唇鲜润,泛着一层诱人的颜色,像朵半绽半闭饱含花蜜的花骨朵,沾了甜浆的唇,一点粉嫩舌尖从口底探出,舔了下唇瓣,还没看清楚,便又缩了回去。
陆恂将视线收回去,一时间却尝不出嘴里酥酪的滋味。
“好吃吗?”
“还行……”
栖月一双眼睛灿灿有光,正盯着他瞧,陆恂垂下眼睫,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嘴上说道,“不太甜。”
“您果然爱吃甜食。”她信心满满,“包在我身上!”
两人慢慢分食一碗,甜甜的酥酪似乎有种魔力,叫平时看起来很难相处的人也多了几分随和。
“陆大人,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陆恂已经知道今晨嘉乐堂的事,也猜到她的心思,却想不出她会如何与自己说。
于是不动声色,“问一个?可以。”
栖月顿了一下,“我算您的盟友吗?”
不等陆恂回答,她又很快补充,“我知道这样说很不自量力,我仅仅指的是关于那个秘密,保守秘密,我与您算是盟友的关系吧?”
陆恂不置可否,“算吧。”
栖月立即道,“那盟友之间能不能多赠送几个问题?”
陆恂:……
小骗子,真拿他当时哥儿忽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