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生办的人说了,只要街道的人开了李烨茴的一胎证明,他们就给出更正文件,王小红就可以拿着更正文件去派出所给李烨茴申请北京户口了。看着刘炎炎支支吾吾,王小红打趣,“您放心,您俩孙女都能上北京户口,我知道您护着你的二孙女。”
刘炎炎被戳破了,红着脸傻笑,“没有,没有,我只喜欢李烨茴。”。自从得知李烨茴的前途因为自己一时糊涂受阻,刘炎炎的精神和肉体也分离了。精神被炼狱火烤,肉体被眼泪浸泡。她殊不知身边的其他大人们把李烨茴的心和爱保护得很好,以为孩子知道奶奶做的糊涂事,简直不敢看李烨茴的眼睛,孩子赖床她也让了,不规律吃饭她也准了,想要五毛一块的零花钱她也宠了。听到王小红的话,得知世界给了她纠错的机会,她感恩戴德。
李烨茴不开心了,一个猛子从床上蹦起来,“凭什么那个小孩也能是北京户口。她就不应该在北京呆着。妈妈,我们能给她下去吗?把户口给她弄下去。”。此时身边都是宠她的人,因而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些混账话。
王小红笑着摸摸孩子,把她目光中彻骨的仇恨摸少了些,“我们能呀,我们想把他们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也不想让他们好过,可是孩子是无辜的,算了,算了。”
李烨茴恼了,过一会又欣喜了。不知何时,户口成了心中一道大梁,不跃过去,她打心底认定自己是二等公民--可不是吗,那么多特殊权利,在这座厉害的古城打拼的权利,自己都没有。甚至和同学打架,也有时会因为想到自己没户口,而给拳头加点力。有次,牛白帆不知从哪里得知她的户口问题--很有可能是她自己口无遮拦说出去的。牛白帆竟然透露出去了,她透露得很巧妙,说了很多“我也不确定”、“可能记错了”、“不敢打包票”,但是整日谈着飞天英雄而不见其踪影的五年级同学们还是兴趣盎然地聊了好一这件事。李烨茴小学时,大部分人都没有北京户口,因而这话也没激起太大涟漪。但李烨茴得知了,还是觉得受屈辱了,在今后的日子里自然地对白帆冷落起来,认为她被“一等公民”身份惯坏了,只知道享受人生,没有自己的脑子了。李烨茴和白帆因此闹了好几天。一旦户口的事妥了,李烨茴是迫不及待和自己的伙伴和好的。虽然不承认,一旦她成了一等公民,也是要对前途未卜的其他伙伴嘲笑的。
时间飞一般过去了,李烨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又高了三公分。她要六年级了。户口方面,王小红半年前就把自己的资料准备妥当,就等着徐小芜那边的行动了了--她没告诉刘炎炎的是,若要在公安局恢复李烨茴的一胎指标,徐小芜要回归故里,在她们的安徽无为县的计生办那里做同样更正的:她要告诉别人,其实她是二婚,还要祈祷运气好、工作人员不是个四处传话的长舌妇。
过去半年,王小红单独约李书和徐小芜吃了两次饭,两次都只有徐小芜一人出席。王小红再三地打保票,说两个孩子的户口绝对能下来,“我是个党员,我在政府做过,你可以问别人,我一向说到做到。我确实和你有过节,但我也明事理,孩子是无辜的。如果李书耳户口必须要掉,那李烨茴也可以不办,没什么大不了,我依旧可以给她很好的前途。”
他们会约在家楼下的上岛咖啡厅。李烨茴没让参与,但是邀请电话是她被母亲盯着、自己顶着天大的羞耻打的。现在,她已然习惯了一边恨着一个人,一边再求着他。她学会不少技能,比如将羞耻心看做一种情绪、一种呼吸、一种心脏隐隐胀痛的生理反应。她也学会将情绪和肉体分离,与其说克服心中的千山万水说出那个“请”字,她要做的就是用刀割开灵魂和肉体的联结,单手举起二百五十克的电话筒,念出那几句台词,“喂,爸,是我,李烨茴。”
不管对方承认父女身份与否、语气耐烦与否、态度和蔼与否,直接说出那几个字,“您下周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想跟您谈。”,对方定会千百遍推脱,那李烨茴就机械化跟进,周一不行就周二,上午不行就晚上,我家不行就你家,半小时不行就一个小时,只等一个无可奈何的“好吧”撞入耳膜,李烨茴就穿着粗气把电话筒摔上,忍不住情绪和肉体的天生吸引力,重新让他们结合、相互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