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庭玉好像死心般话落。
室内寂静无声,距离皇帝较近的三人连呼吸声都放的更低了。
纲常伦理。
朝野上下。
激起千层浪。
字字不见血,句句要出事。
薛衡心底的不安终于尘埃落定,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没人敢去瞧皇帝陛下的表情。
道济说了什么没人在意了。
楚桓神色不明,只是拿折扇的手指不自觉握紧了些。
室内的白庭玉与道济道别,他起身站了一会儿,等到跪麻的小腿利索了才转身。
绕过墙体,他怔住了。
一,二,三,四。
最后面闭目不语的悟云大师,表情淡淡的顾长晏,脸色阴沉的薛衡,以及……最前面神情不明的陛下。
温长宁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如今看来他还是小瞧了。
白庭玉表情是如此错愕,本就气色不佳的清俊脸庞一下子苍白如纸,眼神惊疑不定。
三分演技,七分真情流露。
下一刻他结结实实地跪了。
“咚”地一声闷响,听着就令人膝盖疼。
“微臣拜见陛下。”他恭敬道。
他后面跟着要出来的道济同一时间回神,行合掌礼。
“见过陛下。”
“见过师叔。”
这里没和尚的事了,悟云识趣出列带着道济告退。
皇帝颔首允了。
走了两位,庙内剩下四个凡夫俗子。
顾长晏和薛衡站在原地,楚桓踱步走到白庭玉的面前,低头散漫地睨着脚边的臣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长晏垂眼开始专注地打量地砖,好像这砖对他有极大的吸引力似的,实际上无聊地、四平八稳地心想:哇哦,偷听听出事来了。
楚桓没有让白庭玉平身。
良久,楚桓突然道:“薛衡!”
“臣在!”薛衡连忙上前弯腰抱拳,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好像就等着这一声了。
“检查。”楚桓言简意赅。
薛衡秒懂,迅速又利落地检查了一遍周围,确保再没有人偷听后他道:“臣告退。”
顾长晏有样学样。
两个人退出室内,薛衡关上门。
二人站远了些。
又剩他们两个在屋外了。
这次薛衡再没有心情找顾长晏的茬了,半是恼火半是心烦。
一个善人,一个恶人。
他和白庭玉自然而然话不投机半句多,常常是以争执做结尾。
昨晚也是如此。
昨晚薛衡心情不错地去见白庭玉,前面和后面的事就如往常一般,他们没说几句心平气和的话就又吵了起来。
然后他将白庭玉压在床上,亲他,扒他衣物,上他。
白庭玉说不行,明天有事。
都到这个地步了,不管白庭玉是真话还是假话,当时血气上涌的薛衡都将这话当成推脱之词了。
结果就是又一次“霸王硬上弓”。
事后他也没有问白庭玉的“明天有事”是什么事。
多数时候白庭玉是不愿对他多说的,薛衡也不会自讨没趣。
结果就这!
昨晚薛衡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知道明日陛下是要去慈光寺的,他只是没想到白庭玉也是要来慈光寺。
更没想到两个人撞上了!
撞上就撞上了,皇帝还搞偷听这一套。
更让薛衡怒火中烧的是白庭玉还瞒了他这么个大秘密!
无聊的顾长晏开始明目张胆地打量薛衡的表情,像是一座爆发的火山。
他欲言又止,整个人演上了。
薛衡以为顾长晏起疑了,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实际上浑身肌肉都气的轻微发颤。
寺庙里。
一个恭敬跪着,一个背手站着。
楚桓直截了当地问:“那个真相是什么?”
白庭玉不语,只一味地一动不动。
楚桓:“朕恕你无罪。”
他丝毫没有偷听的自觉,还当面问了出来。
他身为皇帝确实要恕自己倒霉的被偷听的臣子无罪。
白庭玉开口,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话语。
楚桓只听他轻声细语又惶恐道:“微臣发现,滴血认亲……不对。”
要说进宫当值后从来有话直说的白庭玉学会了什么,一是医术,那二就是说话委婉了。
不对二字还是白庭玉斟酌再三说出口的,信上温长宁让他委婉告诉皇帝“一直以来被奉为圭臬的滴血认亲是假的”。
他说完,体贴地给陛下缓冲的时间。
陛下……
陛下确实需要缓冲。
饶是楚桓已经准备好了听大秘密的大心脏,还是被惊到了。
同一时间他想到了那个野种……
他的失态没有人看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始至终头都没有抬起来的白庭玉听到陛下平稳的声音:
“你有何证据?欺君之罪可是死罪。”
这个还真没有欺君。
重回自己熟悉的领域,白庭玉接下来说出口的话都流畅了几分。
他说:“不敢欺瞒陛下……”
母子或母女的血在一碗清水里会融合,可是有的也不会。
没有血缘的两个陌生人的血可能融合,可能不融合。
等等。
白庭玉向自己的门外汉顶头上司汇报了一大堆。
他本以为这个真相要不见天日,如今多了个皇帝知晓。他不知道温长宁要干什么。
他确实在背地里做过这些实验,只不过开始的比刚刚他对道济说的还要早。
在不暴露这个真相的前提下别人的血得来不易,心酸过程不提也罢。
楚桓从不知道白庭玉这么能说。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因为这个真相。
有人算计他吗?
但是在铁一般的事实下,楚桓不得不承认没人算计他。
他得承认是他偷听臣子的话偷听出事来了。
楚瑄,太后……楚桓一时心烦意乱。
心里的惊涛骇浪都要被压一头。
最后白庭玉恭恭敬敬地说出可以颠覆人们认知、吓死人不偿命的话:
“……由此微臣得出结论,滴血认亲和滴骨认亲的原有常识是错的。”
然后……震惊的楚桓问出来的话却是自己好奇的:“为何都是母子或母女?”
该说不说这个皇帝是会把握重点的。
白庭玉恭敬地说出令人无语凝噎的话:“母亲知道孩子是不是亲生的,父亲……就未必了。”
皇帝:“……”
良久,楚桓冷静下来,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想缓一缓。
结果又听自己年少有为的御医犹犹豫豫道:“不敢欺瞒陛下,其实…微臣还发现有一物可以在滴血认亲中使血液更容易相融,不管这两个人有没有血缘关系。”
楚桓暗地里深呼吸,四平八稳地问:“何物?”
白庭玉答:“明矾。”
怕陛下不知道明矾是何物,白庭玉还解释了一番。
末了,他打比方:“姑娘夫人们染指甲常常要辅以明矾。”
……
门突然开了,薛衡和顾长晏回头看。
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差,他大步走出来。
“回宫!”
薛衡看皇帝身后,没有人,他不知道白庭玉说了什么。
他按吩咐行事。
顾长晏连忙跟上,他知道宫里的后半场戏要开始了。
该缘生看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