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询问过你女儿的意见吗？”
“……什么？”
“我说，你有询问过你女儿的意见吗？”
“……”
“如果今日我点了头，团团今后既不会随父姓，也不会随母姓，只能跟着我姓温。
“我们怎么过活，她就怎么过活，衣食住行比不得你们陈家，也没有奴仆环绕，我会让她抛头露面，让她学习医术……顾风起会是她的老师，男童读什么书她就读什么书，我不会教她女戒女训，不会教她以夫为天……必要的话，以后我会给她招婿。”
陈元嘉消化了好久，才完全明白温长宁在说什么。
他和温长宁接触的很少很少，此时此刻才看明白了这人一分。
温长宁说的这条路太过危险，与世俗格格不入，可是也太过自由、诱人，陈元嘉想象不出来自己女儿的将来是什么样的了，只知道他女儿的变数来了。
会驶向何方，没人知道。
良久，他道：“……她还小，你问不明白的。”
陈元嘉这话一出口，温长宁就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这个做亲爹的同意了。
此刻他倒是有些佩服陈元嘉了。
——不是谁都有这个魄力的，在这个封建时代，为了女儿，陈元嘉也是有些离经叛道在身上的。
温长宁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他说：“你总要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吧。”
这话一出口代表他点头同意了，陈元嘉放下了心，却转头又咳嗽了起来，喉头腥甜翻涌，未及温长宁抬手，暗红血沫已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
温长宁拿帕子给他擦拭干净脸上的血，至于亵衣上沾染的，无能为力。
陈元嘉缓了缓，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我会挺到明天的。”
“我去叫团团进来。”温长宁撂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门被打开，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神色各异。
温长宁对陈簇温声道：“团团进来，你父亲找你。”
门又被合上，温长宁将小姑娘带到她亲爹病榻前。
一看到陈元嘉，陈簇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爹爹……”
陈簇跪在地上，扒着床边，和陈元嘉距离很近，无声掉小珍珠。
陈元嘉心疼的难受，他笑着说：“团团别哭，别哭……”
他竭尽全力伸手为女儿擦拭掉脸上的泪水，可是怎么也擦不尽。
他没力气了，手无力的垂下，陈簇赶忙接住，小小的两只手握着父亲的大手。
她哭着说：“爹爹别走，求求爹爹啦。团团没有娘亲，不想也没有爹爹，呜呜呜呜呜……”
八岁大的小姑娘已经有些明白什么是生死了，死亡不是一件开心的事。
温长宁上前替她老子帮忙给她擦泪，说：“团团别哭……你爹爹只是太想你娘亲了。”
他轻声细语地说：“团团是不是爱自己的爹爹？”
陈簇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使劲点了点头，像是想表达自己对爹爹的爱也很“使劲”。
温长宁看向陈元嘉，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可是你爹爹也很爱你娘亲啊。”
陈元嘉一瞬间落了泪。
转过头来，温长宁直视着陈簇的眼睛，声音很轻很轻地说：“你爹爹很想你的娘亲，如今要去见她了，这是一件开心的事……所以，团团别哭。”
陈元嘉听出来温长宁在说谎，他在利用团团的懂事：“团团要是一直哭，你爹爹一心疼，可能就不走了，那样的话他就见不到另一个自己爱的人了。团团是不是很想自己的娘亲呀，你爹爹走了是在替你去看看她如今过得好不好的。”
可惜他早已无药可医。
陈簇抽噎着问：“我不可以去吗？”
她想和爹爹娘亲永远在一块。
陈元嘉听到温长宁说：“那个地方只有大人才能去，小孩子不能去的。”
他女儿问：“为什么呀？”
温长宁说：“因为大人很厉害呀，大人们敢去。团团觉得自己比自己的爹爹厉害吗？”
天然孺慕父母的小姑娘不假思索道：“爹爹是最厉害的人！”
“所以团团要比自己爹爹还要厉害，才能去那里。乖乖长大吧，你爹爹到时候见了会很开心的。”
“那团团要长到多大呀？”
“长到……长到长命百岁吧，到那时候团团比自己爹爹娘亲还厉害，都可以保护他们了。”
到底只有八岁，小姑娘终于不哭了，可是心里还是很难过。
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但是陈簇起码要活过一生才会弄明白这一点。
陈元嘉终于有力气对自己唯一的女儿说话了：“团团……”
“爹爹，团团在。”
这些时日，爹爹每一次睡醒，第一时间都是在唤她，陈簇隐隐约约有些明白爹爹是在想看到她，看看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被人欺负。
陈元嘉轻声说：“团团愿意跟这位叔叔走吗？以后跟着他生活。”
陈簇低着头不说话。
“爹爹要走了，不能陪着我的团团长大了……团团是想在这里跟着祖父他们生活吗？”
好半天，陈簇小声说：“团团不知道……”
一方是一面之缘的温长宁，一方是朝夕相处的诸多亲人。
从表面来看，明眼人都知道要选什么。
可是陈簇一说不知道，就算事先什么都不知道，温长宁也知道这个陈家不太行了。
陈元嘉给闺女“讲道理”：“其实爹爹一直有件事没有告诉过团团……”
陈簇安安静静看着她命不久矣的父亲。
她听到自己爹爹说：“团团有一个亲舅舅的，他是你娘亲的弟弟，是你的亲人，你四岁时爹爹带你见过他。如果团团跟着这位温叔叔走，今后也会和舅舅在一起生活的。”
“……舅舅？”小姑娘的声音很困惑，三四岁时的经历也忘的差不多了。
“是啊，舅舅。相当于团团和自己叔伯姑姑的关系，不过团团舅舅是个好人，会对团团很好的。”
这个时候就是赌人品了，不过陈元嘉知道顾长晏人品很好……起码比起自家人要好。
陈元嘉问：“团团要跟着这位温叔叔走吗？”
陈元嘉没有用话语逼着她选择温长宁，可是陈簇看着爹爹几乎哀求的眼神，心里的天秤已经偏了。
爹爹不会害她……
最终她点了头，很小声地说：“团团走。”
陈元嘉没有听到，但是他看到自家女儿点头了，心上的石头落了地，精神前所未有的轻松。
温长宁安抚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
病榻上的人没多少精力了，刚刚说了那么多话，好缓一缓，于是温长宁替他说：“以后团团要跟着我姓温了。”
陈簇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温长宁一直是蹲着的，平视就可以看到他的脸，陈簇不用抬头去看这个大人。
“为、为什么？”她转头问。
“因为以后我是你名义上的父亲。”温长宁近乎残忍地说出了这个事实。
陈簇泪眼朦胧地看着陈元嘉，陈元嘉费力地说了四个字：“听话，团团。”
温长宁补充：“你爹爹的意思是团团会一直是他的女儿，他会一直是团团的爹。
“只是叔叔要带你走，在外人面前你以后就是我的女儿了。
“之所以要团团改姓并叫我父亲，这是我和你爹爹用来骗外人玩的，团团要加入我们这个游戏吗？”
和爹爹一起玩游戏，陈簇很熟，可这是骗人……这可能是她和爹爹玩的最后一个游戏。
她说：“要！我要和爹爹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