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李杳的睫毛颤了颤,她师父说得没错。
以前的她,眼里空荡荡的,站在她面前的无论是妖,还是捉妖师,又或者是人,李杳杀死他们时都不会有任何犹豫。
多杀一个是顺手的事。
她的本质和沙妩是一样的,只不过在她眼里,凡人和捉妖师没有区别,人和妖也没有区别。
她不爱这些人,所以下手的时候不会有任何触动。
包括她自己,李杳以前不会渴望活着,为诛妖献身是她死亡的终点,她心里没有不甘心和遗憾。
可是当凡人的那三年,李杳无比渴望活着,无比渴望自由,无比渴望得到一个人的爱。
那三年里,她就是一个弱者,她彻底懂得了弱者的所思所想,懂得了公平与正义,也感受到了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儿。
李醒清淡淡道:
“这个世道,捉妖师自以为是地站在顶端,诛妖蔑人,他们感悟不出天道,所以才几百年来迟迟不能抵达化神期。”
所有捉妖师都以为自己是天道的宠儿,将不能踏上修行之路的凡人看作脚下尘泥。
殊不知天地开合,有地才有天,这些被视做蝼蚁的凡人才是天道真正的基石,雷劫之下,手上沾染的血腥将会加倍奉还捉妖师身上。
杀的妖和人多了,自然就渡不过雷劫。
这也是她和许亚为什么拘着李杳,将李杳关在虞山之上修炼,只把她带出去寥寥数次的原因。
她手上的杀戮少,又感悟过人事,才能渡过雷劫,成功晋身化神期。
现在的李杳,眼里不似以前那般空荡荡的。
她辩善恶,明是非,眼里有了众生的存在。
*
不知道李醒清在想什么,只听到她说了什么的李杳:“…………”
她抬眼面前的李醒清,问过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师父既然懂得这个道理,为何没有步入化神期?”
许亚没有步入化神期是因为她得管着虚山水寨的杂事,又要忙着和天下的捉妖师“下棋”,修行对她来说早已经不是必要了。
但她师父是为何,李杳确实不知道。
李醒清搭起眼皮子看向她:
“因为我也看不起弱者。”
李杳:“…………”
李杳:“……师父,你敷衍我好歹找一个合乎逻辑的理由。”
怎么跟许亚一样,随便找个理由敷衍她。
李醒清看着她,
“倘若有一天,在一人与一百人之中,你只能择一个,你会选哪个?”
李杳道:
“自然是一百人。”
李醒清笑了笑,“若是那人是你亲近之人呢?”
亲近之人?
许亚?李醒清?许月祝?
又或者是溪亭陟和金宝银宝。
这些人中,哪一个都比李杳不认识的一百个人重要。
若是真让李杳选,李杳会选那一个人。
她修无情道,而并非苍生道,从踏上修行之路开始,她就只需要考虑自己。
而面前修行苍生道的李醒清则不然,她心中装的东西太多,顾忌的东西也太多。
她看着李杳:
“你可以自由选,我却不然,我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无论怎么选,李醒清都会滋生心魔。
在雷劫之下滋生心魔,只会被劈得魂飞魄散。
她心怀苍生,也受苍生负累。
李杳端起桌上的茶,轻抿了一口。
“我若是师父,我便都不选。”
李醒清抬起眼看向她。
李杳淡淡道:
“若我是那一百个人之中的一个人,倘若不能求生,那我便求一个公平,既然要死,那大家都别活。”
“说得倒是容易,做起来却难。”
李醒清缓缓起身,看着坐在蒲团喝茶的徒弟:
“你既成功历得情劫归来,那便撰写一份历程予我,给以后修行无情道的留一份经验。”
李杳一顿。
缓缓抬起眼皮子看向面前的人。
“没有经验可传授。”
只能拿命硬扛。
这并非李杳胡说,而是她当真觉得,人只有死过一回才能大彻大悟。
——死透了就另当别论。
“从头到尾,需事事不落,仔仔细细写下来。”
李醒清全当没有听见李杳的话,转身朝着竹屋门口走去。
走到门前了,她又停住,微微回头看向身后的李杳:
“记得把茶炉洗干净了收好。”
“为师要闭关数月,在为师闭关期间,你师兄应当要回来了。”
“他回来之后,你替我转告他,苍生道渡劫艰险,他若是执意当缩头乌龟不肯渡劫,为师也能理解。”
李杳一顿,缓缓看向门口的人。
是“理解”还是嘲讽?
她觉得多半是后面一种。
因为她看见了她师父面无表情的小半张脸,若当真理解,那她应该会等到师兄回来,可现在急匆匆的闭关,倒像是不想看见师兄。
李醒清闭关之后,虞山之上便只有李杳一人了。
她倒是也想跟着李醒清一起闭关,但是她刚准备闭关的前一日,收到了掌门的传信。
瑜恒山的结界有了裂缝,请她师父前去修补裂缝。
李杳只能代自己师父去一趟瑜恒山。
瑜恒山地处青州,四季如春,山上的树叶都还是青翠的模样。
山下曲水环山,阡陌桑田。
田里的水还很清澈,隐约能瞧见人的影子。
李杳修补完裂缝之后,替山下的百姓除去了困扰他们已久的野猪精。
据当地的百姓说,这头野猪精常常下山来祸害粮食,还挑食的很。
不是上品的粟米小麦他不吃,专门祸害一些长势不错又品种昂贵的粮食。
比起蛮荒里那些妖怪,这只猪精犯的错倒也罪不至死。
李杳把猪精困进锁妖囊里。
从田埂上路过的时候,李杳看见了田里耕地的水牛,身后的耕夫高高的扬着鞭子,柳树下的孩童放着纸鸢。
李杳站在田埂上,看着被风扬起的柳枝。
穿着长裙的姑娘伸了伸腰,抬头看着天空。
捉妖师有什么好的。
每天像个流浪汉一样东边寻妖西边诛妖,完了还得自己找时间修炼,一天天的,比耕地的牛都累。
她觉得三年前的李杳的愿望很有意思,也很不错。
男耕女织,儿女绕膝,一世安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