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连埕当然知道他身后之人是九幽台的弟子。
他对着李杳道:
“是在下唐突了,在下也与九幽台的弟子熟识,却不曾听过姑娘的名讳,敢问姑娘师从九幽台哪位仙长?”
他仍旧在怀疑李杳的身份。
李杳看向一旁安然坐在火堆前的溪亭陟。
她当初遇见这人的时候,这人便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哪儿像这些人一样麻烦。
李杳刚要收回视线,余光便扫见了洞口处一阵升腾而起的水雾。
凝为实质的水雾像是一团白烟,从洞口灌了进来。
李杳挑眉,看向面前的连埕道:
“你追的镜花妖,出现了。”
镜花水月,镜花妖最擅长的便是织梦。
让人沉浸在镜花水月里没办法醒来。
带着妖力的雾气弥漫整个山洞,连埕想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在场的所有捉妖师都被定在了雾气里,唯有李杳甩了甩自己的袖子,抬脚朝着山洞洞口走去。
人若是没有美梦和期许,自然就不会被水雾困住。
瑜恒山里的捉妖师不少,即便李杳不出手,也有其他捉妖师来救他们。
何况她灵力枯竭,不能除了这妖让这些人醒过来。
李杳本想离开,她料这些捉妖师不会对溪亭陟这个凡人做什么,但李杳心中却有几分疑虑。
她既好奇溪亭陟的美梦是什么,又担心溪亭陟沉浸在幻境里醒不过来。
若是他醒不过来,银宝便无人照料。
思及此,李杳走到溪亭陟的面前,若是她灵力没有枯竭,那她大可以除了镜花妖让溪亭陟醒来,但是现在,她只能亲自入梦去唤醒溪亭陟。
李杳伸出手,纤细的指尖轻触溪亭陟的额头。
在冰凉的指尖接触到那抹温热皮肤的一瞬间,李杳的神识便被一股大力吸走,像是被吸入一阵旋涡。
等她平稳地落在地面上时,李杳才睁开了眼睛。
小小的院子里春和景明,有假山,荷花池,还有池边一树又一树的梨花。
想来正是仲春时节,梨花开满枝头,风一吹,半空中尽是吹散了的梨花。
水滴形状的梨花被吹到水面,洁白的颜色引得池中的锦鲤跃上水面,张嘴衔花。
白花红鱼,清水银山。
“阿娘!”
一个团子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将李杳撞得一个踉跄的同时也紧紧抱住了李杳的大腿。
“阿娘阿娘!阿爹说你会放风筝,我们去放风筝吧!”
李杳僵在原地,垂眼看着抱着她腿的白团子。
隔着衣裙,白团子的体温传到了李杳身上,贴在腿上的温热李杳怔愣在原地。
她会放风筝么。
李杳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她的确是会放风筝的。
溪亭陟给她做过燕子形状的风筝,砍竹子、糊纸、缠线,全是他亲手做的。
李杳可以答应带金宝去放风筝,但是不能应下这声“阿娘”。
她像是一块木头,僵立在原地。
“福安。”
李杳听到了一阵温润的声音,她抬眼,正好瞧见溪亭陟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从拐角处走出来。
“慢点跑,会撞到人。”
“不会不会,院子里没有别人,只有阿娘在!”
金宝抱着李杳的大腿不松手,扭着头,仰着脸看着溪亭陟道:
“爹,你说过的,今日是祀春节,我可以不用背书!我要去玩儿!”
说完金宝又扭过身子,抱着李杳的腿晃了晃。
“阿娘,你就带我去放风筝吧!再不出门,我都要在书房里和爹一起生小蘑菇了。”
李杳没理抱着她腿的金宝,反而一直盯着溪亭陟。
这便是溪亭陟的美梦?
有她,有金宝,还有银宝。
就只有他们四个人。
她原以为他会想要恢复修为,会想要回到昆仑派,会想成为诛妖除恶的捉妖师。
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一个凡人,她也只是一个凡人。
李杳站在原地,胸口处有一浪一浪的海水在翻涌,海水从心脏里涌出来,涌向身体的四肢百骸。
原来,溪亭陟想要的,和她三年前想要的,是一样的东西。
比她挺拔了太多的男人走到她身前,空出的一只手理着李杳两鬓的碎发。
——他还记得李杳的模样。
记得她老是翘起的头发,记得她会放风筝,也记得李杳喜欢梨花,喜欢撒满细碎阳光的春天。
“今日天气不错,可想放风筝?”
李杳看着他,也看着他怀里的另一个孩子。
白白软软的孩子,像是小了二指的金宝,很瘦也很苍白,看起来小小的一只。
看着她的眼神怯生生的,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小鹿。
一时间,李杳不知道这是溪亭陟记忆里的银宝,还是溪亭陟想象出来的银宝。
小软糕看着李杳,犹豫片刻后还是收回视线,将脸埋在溪亭陟的肩膀上。
李杳一顿,顿时抬眼看向溪亭陟。
这就是他的梦?
梦到银宝逃避她的视线?
她这么不招银宝喜欢?
许是察觉到了李杳眼神里的怨念,溪亭陟道:
“他很爱干净。”
李杳:“?”
她难道不干净吗?
李杳立马垂眼,上下打量着自己,看见手指上的泥时,李杳一顿。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手指上的泥。
她这是捏泥人去了?
把自己弄这么埋汰,不仅手上有泥,连衣服上也有。
造梦的罪魁祸首放下小软糕,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块手帕,牵过李杳的手,一点一点擦拭着李杳的手指。
“若是下次还酿酒,便把酒坛放在原地,我来挖坑埋酒。”
酿酒。
不是捏泥人。
她还以为溪亭陟梦里的她会如此幼稚呢。
李杳不知道,在溪亭陟眼里的小妻子一直是这般的。
像一块从未打磨过的玉,随心所欲又率直稚真。
如同一个孩童。
年轻清隽的男人半垂着眼,一点一点擦去李杳手指上的泥。
两个长得十分相似的孩子站在一边,双双抬头看着两人。
顶着两个孩子的视线,李杳的手指动了一下。
她原是想把手抽出来,但无论她如何用力,手指都像黏在溪亭陟手上一样,拔不出来。
李杳半搭起眼皮子看向溪亭陟。
原来,这梦境的主人不仅给能自己造梦,还能控制梦中之人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