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笼罩着雾气的山洞里,一身血迹的女子猛地睁开眼,一口血从她嘴里吐出。
随着那口鲜血被吐出来,李杳的身子也软了一瞬,她勉强扶着一旁的石壁站起身,慢慢得扶着墙往外面走。
李杳走得踉跄,身形微晃,没有回头看溪亭陟一眼。
溪亭陟没有那般软弱无能,他能识别出那是梦境,梦醒了他就会重新站起身,重新为银宝寻法子医治身体。
他会重新振作起来。
他经历过与妻子死别,经历过近乎丧子之痛,也经历过从云端跌进泥土里。
经过这些后的溪亭陟依旧温润如玉,风光霁月。
他能平静接受这些莫大的哀恸之后还为金宝撑起一个家,又怎么会沉浸在那样虚无的梦境里。
山洞里的水雾很浓重,但是走到洞口处,水雾却逐渐消散了。
外面依旧下着雨,雨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一个穿着粉白衣裙的姑娘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头顶上是挡雨的结界。
姑娘面前是一块水镜,她对着水镜勾了勾头发,展颜一笑。
李杳就那样穿过水幕,豆大的雨珠砸在她身上,将她身上的衣袍染成更深的蓝色。
她走到姑娘的旁边,才发现姑娘面前的雨珠全被定住了。
细小晶莹里的雨珠里是每个人梦境里的画面。
“你很厉害,如果你没有受伤的话我不是你的对手。”
粉裙姑娘如是道。
李杳“嗯”了一声,然后坐在她旁边。
镜花妖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好心地自己头顶上的结界分给了李杳一些,让李杳也躲在了结界之下。
镜花妖道:
“我不害人,也从来没有伤过人,我只是喜欢给人造梦,给他们做一个美梦。”
“醒不醒来他们可自行选择,我不会插手。”
“就算这些人永远沉浸梦里,那也跟我没关系,是他自己贪心地想留在梦里。”
镜花水月。
世间许多人便是这样贪心,明知道有些东西是假的,却还是执着。
李杳也清楚这一点。
往往人苦苦追求的东西,正是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李杳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心里没有期许也没有希望。
“不过你这人却是好生无趣,人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你没有吗?”
镜花妖扭头看着李杳道。
这个水滴里,没有这个女子的梦。
“你知道刀吗?”
李杳看着众多水珠里独属于溪亭陟的那滴水珠。
小小的竹屋子,微黄的铜镜前,屋外下着雨,“李杳”靠在溪亭陟的肩膀上。
两个人就那样安静的听着雨。
——他们曾经也这样无聊的看过雪。
像两个闲人一般。
可事实上,她和他溪亭陟都很忙,肩膀上都背负着重担。
他们是世间最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
镜花妖看着李杳,摊开手,手心便出现了一把小刀。
“这个?”
李杳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刀,慢慢拿起刀。
她的指尖摸着刀尖,感受到了刀刃处凌厉的锋利。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它只是一块还算不错的铁块。”
“有人觉得它适合做刀,才开始打磨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铁块变薄了,变硬了,最后才变成了一把刀。”
李杳抬眼看着面前的镜花妖,“打刀的人想要一把锋利的刀,那刀想要什么呢?”
镜花妖认真想了又想,最后道:
“也许它想要修炼出刀灵,然后成一方大妖。”
“我们妖怪都是这样想的,它肯定也会这么想。”
李杳把玩着手里的小刀,锋利的小刀在她指尖快出了残影。
她道:
“也许它没有那么大的抱负,它就想像以前一样,埋在土里安安稳稳地睡觉。”
“这刀也太没有志气了一些。”
镜花双手捧着自己娇俏的脸,“不想修炼的妖不是好妖,到时候要是被捉妖师捉到,睡觉的它就只能等死了。”
李杳难得笑了笑。
这个世道,弱者若是运气好,便安然活过短短几十年,可若是运气不好,那只能窝囊的死去。
李杳扭头看向旁边的妖。
照典籍所记,镜花妖由水边的水仙所化,因为日日看着自己水中倒影觉得太美而首次生出灵识。
简言之,一只极度自恋的妖怪。
走哪儿都喜欢照镜子。
李杳将手里的小刀放在两人中间的石头上。
她道:
“我现在动不了你,你可以趁早跑。”
镜花妖看了一眼李杳,又看了一眼两人中间的小刀。
照理说,她完全可以趁这个捉妖师受此重伤的时候杀了她。
镜花妖拿起两人之间的小刀,收进袖子里。
“我跟你说过,我从来不害人,我只是喜欢给人造梦。”
说着镜花妖手里多了一把花伞。
伞面和伞下全是花团锦簇的鲜花。
她把手里的花伞递给李杳。
“仙师,拿着挡雨。”
李杳抬起眼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伞。
“想活着的话,以后就离我远一些。”
“我知道。”
镜花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裙。
“人族和妖族不一样,人言可畏,若是被人知道你放走了一只妖怪,人族就容不下你了。”
人族规矩多,其中许多规矩都是针对于李杳这种人的。
他们怕她强大,也怕她强大后不保护他们。
李杳抬头看向天,她放走的妖怪又何止这只镜花妖。
何罗鱼,野猪精,还有溪亭陟。
镜花妖飘走的时候转身看着李杳道:
“若是哪一天,你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了,记得来找我,我给你一个最美的梦境。”
李杳坐在原地,没理镜花妖的话。
等她走了以后,李杳才站起身,举着花团锦簇的伞往山下走,刚走了两步,李杳的身形便踉跄了两步。
眼前的漆黑与光影重叠,光亮一闪一灭。
李杳伸手扶着一旁的竹子,手里的花伞落在了地面上。
花伞落到地面溅上了泥污,李杳浑身的力气都被卸去。
她顺着树干滑下,靠着树坐在地面上。
山犼那一击,穿过了她的腹部,伤了她的识海。
留着的那丝灵力本是她留着温养识海的,但是她为了替“李杳”说遗言,把那丝灵力用尽了。
李杳现在,甚至连一个止痛的法术都用不出来。
山中依旧下着雨,雨滴顺着李杳的头发和衣裙滑到地面,也淋湿了李杳的睫毛,水沾在李杳的睫毛上,让李杳眼皮沉重地睁不开眼。
恍惚之间,李杳好像看见一只手,那只白皙得过分的手捡起花伞。
李杳抬眼,想看清楚这个人的样貌,但是光影在李杳眼里不停摇晃,那个人的影子重重叠叠,李杳始终看不清他的脸。
李杳昏过去之前还在想,这个人拿了她的花伞,她以后总得寻个法子把花伞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