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
李杳还是抱着兔子靠在柱子上,“我不知道我有想要的东西。”
无情道本应该无欲无求。
“解蛊之法,孩子,男人,你哪一个不想要?”
许亚缓缓从地上站起来,逐渐变化成了一个大人模样。
随着她转身,李杳和溪亭陟都看清她那双如同蛇一样竖立起来的眼珠。
许亚抬起手,青灰色的灵力飘向李杳怀里的兔子,不一会儿,溪亭陟就变成了原本的模样。
长身玉立的男子出现在房间里的一瞬间,空间似乎都压抑了一些。
“溪亭央忱的儿子。”
溪亭陟抬眼看向她,正欲开口说什么,便听穿着藏蓝色衣裙的女子薄唇轻启:
“和她一样虚伪。”
溪亭陟:“……第一次见面,何以见得我虚伪?”
他像是对人温润有礼,但对着许亚,他没办法保持君子之风。
面前之人是害他们一家四口分离的罪魁祸首。
一丝灵力从许亚的指尖急速飞向溪亭陟。
她冷冷道:
“本尊说话,何有小妖插嘴的份儿。”
李杳倏忽间抬手,指节分明的手硬生生捏断那抹青灰色的灵力,她抬眼看向许亚。
“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在乎人妖大战,也不在乎人族少一个化神期的捉妖师。”
“你威胁我?”
许亚冷冷地看着她。
李杳收回手,手心多了一丝红痕,她没有在意手心的刺痛,反而语气平平道:
“事实罢了。”
许亚脸色一沉,“自你从参商城归来,已经数次令我失望。”
这次幻境本就是为了她而设,为了让她知道三百年前的事,熟悉妖族地界,但是李杳却没有去战场,反而跟着她蜗居在虚山。
像一个离不了娘的小丫头。
许亚知道,她不是离不了她,她是盘算着要杀她。
“你也曾数次令我失望。”
李杳不咸不淡地回道。
任由谁看李杳的回答都不走心,唯有站在她旁边的溪亭陟转眼看向她。
有这么一个娘亲,小时候怎么可能不失望。
李杳没办法亲近福安和椿生——是不会,她不会和两个孩子套近乎,也不会哄他们,她只会笨拙地给他们卖糖人,笨拙给两个孩子送东西,却不会说一句哄孩子的话。
因为没人教她这些,也没人让她感受到这些。
溪亭陟转眼看向许亚,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正如溪亭陟所想的,许亚并没有把李杳这句不咸不淡的反驳放在心上,她冷冷地看着李杳。
“陆凌的事不用查了,你跟我回九幽台。”
李杳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她掀起眼皮子看向许亚。
“你说不查就不查,凭何。”
许亚气得嘴角咧出一丝笑,这是李杳第一次问她凭何。
也是李杳第一次如此直白又直接的反抗她。
许亚抬起手,青灰色的灵力朝着溪亭陟射去,李杳刚要抬手,胸口处却一阵钝痛。
像是千万根丝线拉扯着心脏一样。
李杳停顿的一瞬间,青灰色的灵力已经逼进了溪亭陟的面门。
他一挥袖子,带着一丝红色的灵力便击散了那抹青灰色的灵力。
即便毫发无伤,溪亭陟还是被余波逼得后退了半步。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她不会跟你走。”
许亚看着溪亭陟脖子间鼓起的青筋,那青筋里像是钻进了一根红色的血丝。
“入了魔的堕妖,若是被司神阁发现,理当做成血滴漏,让每一滴血都在佛法之下净化。”
李杳脸色苍白,抬眼看向她。
“你敢。”
“你应该知道,我没什么不敢。”
许亚走到李杳面前,抬起一只手捧着李杳的脸。
“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放了他,也可以放过那两个孩子。”
“你的软肋越多,才能越听我的话。”
溪亭陟揽过李杳的肩膀,让李杳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看着许亚落空的手,他凑近李杳的耳朵,一字一句清晰道:
“我从未在意过生死,福安和椿生亦然。”
倘若两个孩子长大,知道自己被当作软肋来威胁李杳,只怕也会恨不得早些死了好。
李杳垂着眼,推开溪亭陟,
“我知道。”
无论是许月祝,还是溪亭陟,亦或者是两个乖巧懂事的孩子,都不会让她为难。
让她为难的是她自己。
她转身看向许亚,“今日若是谈不拢,你打算如何。”
许亚冷眼看着李杳。
“不会谈不拢。”
李杳一定会跟她走。
*
李杳带着手札和许亚离开,花月重影强行断开,宿印星脸色一白,身子一软,便趴在了桌子上。
瞿横睁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我怎么回来了?——不是我刚刚看到我师祖大展身手,还没来得及给她鼓掌,怎么就结束了?”
“哎?尊者呢?她怎么不见了?”
“宿印星怎么趴桌上了?这是太困了睡着了?”
相比起瞿横的聒噪,溪亭陟显得格外沉默。
他抬眼看向瞿横,“你先带他回去。”
“啊?回哪儿去啊?——你又去哪儿啊?”
瞿横看着身形有些落寞,又有些踉跄的男人开门走出去,转眼看向一旁的宿印星。
他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之后才悠悠叹气。
“跟许亚那个老女人斗,你们都还嫩着呢。”
“有的苦吃咯。”
瞿横一口囫囵吞了水之后,才抱起宿印星,将人扛在肩膀上,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他嘀咕着,观星台的捉妖师可是好东西,这要是愿意投靠妖族,高低也得给这小子封个小妖王当当。
*
又长又深的巷子里,一身白衣的男子扶着墙,褐色又掺杂猩红的脉络附着在他玉白的脖子上,隐隐还有向上爬的趋势。
方才动用妖力硬接许亚那一招,破了李杳在他体内下的禁制,许亚的话更是乱了他的心神。
妖力反噬,魔气入体,其中滋味犹如千刀万剐。
匀称修长的手指嵌入墙体,留着一抹红色的印记。
溪亭陟扶着墙继续往前面走,是许亚杀了陆凌,还借陆凌之口提醒三百年前的贪生怕死之辈。
倘若许凌青死得光明磊落,许亚不会这么计较三百年的事。
她现在旧事重提,是因为许凌青的死有蹊跷。
溪亭陟扯着嘴角,怎么可能没有蹊跷。
许凌青那样的人,太扎眼又肆无忌惮,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应当都有不少想她死的人。
“找到了!”
溪亭陟抬眼,只见穿着一身金丝法衣的女子立于对面的墙头。
司神阁的人。
原来如此。
难怪她会提起司神阁,会逼他出手,原来早已经计划好了这一步。
溪亭陟被司神阁的人带走的时候还在想,许亚的确难缠,先是不知用何手段识破他堕妖的妖身,又故意让司神阁的人来抓他。
*
虞山之上,山犼脚上套着锁链,蹲在池边戳着何罗鱼,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差点栽进水里面。
山犼揉着鼻子,嘀咕道:“谁在骂我。”
“当然是本尊!”
水里的何罗鱼扬起大大的尾巴,带起的水珠溅了山犼一身。
“愚蠢的丑八怪,放开本尊的第九个脑袋!”
犼怪刚要犯贱,便察觉到前院的竹屋里多了两抹可怕的气息。
山犼不敢动了,他踮起脚,老老实实地走到假山处蹲着,然后竖起耳朵,想知道前院的人都在说些什么。
李杳自然也察觉到了屋子后面犼怪的气息,她抬起手,苍水珠出现在她的手心。
苍水珠还在,里面的犼怪却不见了。
李杳扯着嘴角,一边觉得许亚搞着这些小把戏龌龊,一边又觉得自己挺蠢的。
明明都已经和许亚撕破脸皮了,却还用着许亚的东西,也难怪被背刺一刀。
李杳掌心一握,手里的苍水珠顿时化作粉末从李杳的指缝流下。
“溪亭陟的妖身,是那犼怪告诉你的。”
许亚抬眼看着她,“你若是想出气,我会将那卑贱的妖还给你。”
李杳懒得废话,罗刹刀出现在手里,下一瞬间,李杳便闪现在了犼怪面前。
竖着耳朵的山犼:“…………”
他抬起手,将自己竖起的耳朵手动掰弯,看着李杳讪笑:
“这……怪突然的。”
偷听还被抓到,山犼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眨巴眨巴眼睛,看见李杳手里的刀时,吓得一激灵。
“那什么,有一说一,这不是我主动逃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到这儿了。”
“我发誓,我当时真的只是在在睡觉,一觉睡醒就到这儿,不信你问那鱼,我是不是突然出现在这儿的。”
何罗鱼沉在水底,一声不敢吭。
李杳掀起眼皮子,“是你将溪亭陟的妖身说出去的。”
山犼一顿,尴尬搓手。
他真诚地看着李杳:
“我说不是,你信吗?”
李杳舔了舔后槽牙,溪亭陟的身份有多麻烦,从他若是被发现会被司神阁做成血滴漏就可以看得出来。
寻常小妖或者是堕妖,至多也就是挫骨扬灰。
但是溪亭陟却是死前需要被活生生放干血,眼睁睁看着身上的血一丝一滴都流干净之后,在佛法之下魂飞魄散。
入了魔的妖本就难处理,何况还是堕妖。
堕妖的本质还是人,人心有多脏只有人才知道,能入魔的人,更是不堪。
李杳看着山犼,手里的罗刹刀抵住了山犼的脖子。
放完血之后,她就不该让这妖活着。
锋利的刀尖放刺破山犼的皮肤,山犼瞪大了眼珠子,还没的来得及惨叫,刀便停住了。
李杳转眼看向许亚,冷笑:
“你居然也会救妖?”
许亚脸色很平静,抬起手,山犼便从李杳面前飞到她手边。
“他是渡劫期的妖物,要留着你祭旗。”
这次是人族主动攻打妖族,要鼓舞士气,就总要有大妖的血祭奠人族旗帜。
山犼仰头看着许亚,卡在嗓子里的“多谢”又咽了回去,他瞪大了眼睛,道:
“敢问仙师要祭什么旗?”
许亚看了他一眼,抬手将他扔进水里,溅起半池的水,角落的何罗鱼默默晃着九个脑袋,往石头缝里又缩了一些。
山犼从水里挣扎着要起来,刚一抬头,头上就犹如千斤之重,像是有人故意把他摁进水里不让他起身一样。
李杳收起罗刹刀,抬脚从许亚身边走过,掠过许亚时,李杳停下,转眼看向许亚:
“怀桑是李玉山。”
许亚眼眸没什么变化,“这对你来说有利,你是他的女儿,他会代表佛门站在你这边。”
李杳:“还有宗门不会站在我这边吗?”
虚山,九幽台,法雨寺,上虚门。
——即便李杳只是一个渡劫期的捉妖师,捉妖盟盟主的身份也会是她的。
李杳抬脚朝着竹屋走去,脸色有些冷。
她和霜袖当凡人时,也渴望过有这么一个处处替你安排好了的大佬罩着,但是现在李杳只觉得讽刺。
*
“你说什么?”
廪云真人惊得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二弟子。
“溪亭是妖?他怎么可能是妖?”
黎岸:“是堕妖,他是人堕妖。”
“这就更不可能了。”廪云真人道,“他那副心性,怎么可能会堕妖?”
“如何不可能?”黎安道,“从天才妖师变成凡人,就算他心性再坚韧,也只怕受不了这落差。”
“以前师父偏袒他,弟子管不着也不好说什么,但是如今他为了灵力误入歧途,成了人皆诛之的恶妖,师父难不成也还要袒护他吗?”
“住口!”廪云真人眼里除了失望之外,还有几分愤怒。
“他是你们大师兄,与你们相伴数载,你们如何能够不信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只怕大师兄早就不是以前的大师兄了。”
黎安道,“师父若是还顾及宗门颜面,顾及弟子的脸面,就请与他一刀两断,再也不相往来。”
黎安说完拂袖而去,廪云真人一只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胸口,气得不轻。
这蠢人。
若真要论心性,你们之中可有一人比得上他。
他只气自己,气自己没有保住最心仪的弟子,气自己收了这些蠢人来气自己。
“师祖。”
稚嫩的声音从桌子底下传来,只见一只灰头土脸的脏团子从桌布底下钻出来,两只弄得很黑的小手交握在身前,他仰头看着廪云真人。
“什么是堕妖啊?”
金宝小脸皱巴巴,小圆脸皱起了一个灰扑扑的包子,“我阿爹是堕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