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
李杳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是一整片的白色。
像是连绵不断的雪山与雾白的天空交汇,白与灰的交界模糊不清,整个世界唯有她的一双眼睛。
抬眼不见日光,垂眼不见掌心。
粗糙坚硬的石块或者树皮抵着她的背,李杳想,她大概是靠在一块石头或者一棵树上。
湿润的水汽沁湿了她的头发,手掌下的地面多是湿润的柔草和细小的砂石。
她扶着身后的树,想借力起身,但是她抬不起手臂,也控制不了双腿。
聚灵阵吸干了她的灵力,没了灵力护身,尘暴碎裂了她全身的筋脉。
不远处穿着黑袍的人拿着水壶停在原地,看见李杳睁开了眼睛,也看见了李杳灰白的瞳孔。
他抬脚走到李杳面前,看着李杳尝试抬手的动作一顿,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方向。
她看不见,却又察觉了他的存在。
他放下水壶,牵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字。
——我不是坏人。
李杳没说话,反而反手抓住他的手。
干瘦如柴的手指像是被人吸取了血肉,不再匀称紧致的皮肤象征着这个人已经老去。
李杳慢慢松开他的手,被尘暴伤过的嗓子嘶哑:“你是谁?”
那人抓着她的掌心又写:
溪亭府的暗探,我叫曲山。
“曲山?”
李杳道,“溪亭府的暗探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
穿着黑袍的人似乎笑了一下,但是李杳看不见。
——暗探无名单。
李杳没有说谎被拆穿的尴尬和失措,她淡淡道:
“你潜入蛮荒多久了?”
——十年。
“十年便老成这般模样?还是说你来时便已经是老者了。”
——修为不精,寿元将近,尊者见笑了。
李杳沉默片刻,“你认识我。”
——在人族阵地,有幸见过尊者一面。
溪亭府的暗探有时候要回去禀报军情,在人族阵地见过李杳也说得通。
他拿过一旁的水壶,递到李杳手里。
没有灵力运转护体和饱腹,捉妖师也只不过凡人,仍然需要喝水和吃饭。
李杳手指划过水壶上的花纹。
云纹。
溪亭陟素来喜欢用溪亭府的东西,而溪亭府的东西又素来刻着云纹。
“我身上的筋脉断了,抬不起手。”
黑袍人静默片刻,拿过李杳手里的水壶,从纳戒里取出一个杯子,将杯子斟满之后,端起杯子靠近李杳已经干燥开裂的唇。
冰凉的水一点一点入侵李杳干涸的喉咙,滑入肺腑。
“你为何不说话?”
有了水的润泽之后,李杳的嗓音恢复了一些,不似方才的喑哑。
——嗓子被风沙吹坏了。
“坏多久了?”
——七年。
“为何不用灵力假音?”
许多捉妖师都能用灵力传达自己想要的话,即便不会假音之术,应当也能传音入耳。
可是这人从一开始便没有使用灵力,反而在李杳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废人之身,无法假音。
李杳闻言,再次抓住他的手,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脉虚气短,病体沉疴,已经是一副将死之相。
他的筋脉里没有灵力,干涸得如同开裂的大地,没人能救他。
“你的灵力和修为呢?”
李杳松开手。
——被人废了。
“谁废的?”
——妖王。
这人无论她问什么都会回答她,但许多问题的答案又并不明显。
像是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她,便想着囫囵一个答案糊弄过去。
他见李杳不问了,便在主动在李杳掌心写道:
——我带你回人族阵地。
李杳没说话,他又在写下:
尊者得罪了。
说完他打横抱起李杳,朝着绿洲外走去。
走过了绿草如茵的草地,便是黄绿不接的荒草地,在两地的交界处,穿着僧袍的人等在那里。
怀桑看着一身黑袍又带着面具的人抱着白裙姑娘,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叫住那人。
直到那人从他身边走过,他才闭上了眼睛。
李杳那一丝生机竟指向将死之人。
*
白日的荒漠挂着烈日,像是要把人的皮肤一寸一寸灼干,将人体内的一丝一毫水汽都吸干净。
“找个地方把我放下。”
李杳声音有些虚弱。
他不会说话,又担心李杳有什么急事,他寻一个背阳的小坡将李杳放下。
“你走吧。”
李杳道,“带着我,你走不出这荒漠。”
他垂下眼,看着坐在沙地上的李杳,他蹲着身子看着李杳,牵过李杳的手。
——能走出去。
李杳嗤笑,“此地距离人族阵地多远?”
他没有说话。
李杳道,“人族驻扎于月牙湾,地蓝城外的两峡谷在月牙湾的东南方向,距离月牙湾数千里之远。昨日那尘暴,吹的方向也是东南方。”
比起在地蓝,他们现在离月牙湾更远。
数千里,若是靠一双腿在这极端恶劣的环境里行走,数月也不一定能到达月牙湾。
何况此人不一定识准了方向,半路上也不一定没有存活着的妖王。
“你残躯病体之身,带着我走不了多远。”
李杳道,“先回去,去方才那绿洲里暂住,等我伤势恢复,自然能回到人族。”
他静静地看着李杳,沉默片刻后,抬手想要去碰李杳的眼睛。
在距离她眼睛咫尺之间的距离时,他又停下。
他克制地收回手,重新抱着李杳,朝着绿洲走去。
李杳看不见,又没有灵力,他可以让她陷入沉睡之后带着她去人族。
但人族也并非一个好的去处。
众事纷纭,她作为领袖,所有的事情都逃不开。
让她留在绿洲也无不可,但是他却不能久留。
带着李杳走,本就是为了让朱衍在前面接应,但现在李杳要回去,他便只能在绿洲里等着朱衍过来。
没了山犼,朱衍靠着那双腿过来,也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到这儿。
溪亭陟抱着李杳回去的时候,怀桑坐在树下。
他睁开眼睛看着溪亭陟,又看着他怀里什么都不知道的李杳,再次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对溪亭陟传音入耳道:
“你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