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
“你应当也知道,赤血树是传说中的不死树,一生不死不休,她本不该如此短命。”
朱衍看着他,“她会死,是因为离开了东丘。”
“你应该和她一样,离开东丘便会如同凡人一样老去,加之你神魂里藏着业火,业火反噬,衰老的速度自然比常人快很多。”
朱衍坐在轮椅上,看着他道:
“你沉睡半年,第一次离开东丘,不知道自己会衰老成这副模样也很正常。”
“你回去吧,只要回到了东丘,衰老对你来说只是小事。”
“我知道。”
倘若他不走,他体内的业火就会吸干他的神魂,最后如同一具干尸一样死去。
唯有回到东丘,回到东山之上,靠着赤血树才能控制住业火。
“她若是问起我……”
“放心,帮你糊弄过去了。”朱衍看向他,“你可以安心待在东丘驯化业火,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自然会带她去东丘见你。”
*
李杳醒来时,天地之间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刚刚坐起身,便察觉了旁边多出的一抹气息。
这抹气息与昨日那人的气息不一样。
“醒了。”
朱衍能听见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慢悠悠道:“是师兄,不是别人,不用想着把你的罗刹刀唤出来杀人。”
李杳坐起身,屏住气息听了半晌,没有那个人的呼吸声。
“他呢?”
仅仅两个字,深知李杳是什么脾性的朱衍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这师妹凉薄惯了,可少有主动问起一个人的时候。
“你说谁?”
朱衍装傻充愣道,“那个老和尚?”
“和尚?”李杳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然后笃定道:“不是和尚。”
“这儿除了和尚,可没别的人了。”
李杳垂眼,“朱衍,你很闲吗?”
“闲,但也没有工夫骗你,那人确实就是一个和尚,你若是不信,等你眼睛恢复了,可自己瞧瞧。”
李杳抬起手,摘下自己眼睛的白绫。
模糊的天光刺入眼睛,李杳无可遏制地闭了一下眼睛。
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有了光亮,虽然不够清晰,但是足以看人的轮廓。
她看向竹门外的身影,下床踉踉跄跄地朝着那人走去。
朱衍坐在轮椅上,看着李杳东一脚西一脚,像一个刚刚学会的孩子,随时都会摔倒。
“到底是到化神期了,筋脉断成那样,也不过一日就能行走了。”
朱衍姑且把李杳那副东倒西歪的模样称作行走,他在想,要是溪亭陟晚走一个时辰,指不定就瞒不住她了。
眼睛恢复那么快,却半句话都不哼。指不定就等着眼睛能看见了,抓溪亭陟一个现行。
李杳扶着门框,全身的筋脉都在拉扯,她抬眼看向院子里背对着她的身影。
她其实很疼,刚刚愈合的筋脉重新撕裂,好不容易聚合的骨头又碎成渣子。
膝盖处骨头相撞的疼痛格外明显,还有眼睛,强光像是千万根针,扎进了她的眼睛里。
“李施主。”
院子里模糊的身影回身,苍老如古钟的声音在李杳耳边响起。
李杳皱着眉,眼里那抹身影越来越清晰。
“李……玉山?”
李杳扶着门框,霎时间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卸去,她费尽心力地站直身子,让自己的身体依靠在门框上。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在李玉山面前倒下。
“你来做什么。”
听着她明显冷淡的声音,怀桑沉默不言。
“来招人烦呗。”
李杳背后响起轮椅的声音,朱衍主动推着轮椅,拉着李杳的胳膊让她坐在轮椅上。
他一只胳膊靠在轮椅的椅背上,他看着门外的人道:
“老和尚,瞧见了吗,她不欢迎你。你打哪儿便会回哪儿去,少在这儿碍她的眼。”
李杳坐在轮椅上,额头上沁着薄汗。
她看向院子里的和尚,“昨天那个人是你?”
怀桑没有说话。
站在她身边的朱衍附身看着她:“师妹,我知道你不想承认是他救了你,但事实就是这样,咱别自欺欺人了。”
“要不这样,这老和尚喜欢吃馒头,师兄替你送两屉馒头给他,就当还了他的恩了。”
李杳不欲离朱衍的胡言乱语,她安静地盯着怀桑,盯着他那张沉默寡言又完全陌生的脸。
“不是你。”
李杳看着怀桑,“你也帮他们瞒着我?”
“他们?谁是他们?”
朱衍弯着身子,把头横在李杳面前,挡住了李杳看怀桑的视线。
“先说好,师兄可从未骗过你。”
李杳看着朱衍放大的脸,忍着胳膊宛如刀割的疼,抬手便想给朱衍一个巴掌。
朱衍眼疾手快地躲开,顺势盘腿坐在地上,他靠着轮椅,看着太阳下的怀桑。
和尚沐浴晨光,他与李杳却藏在屋檐的阴影之下。
他要的就是这样。
要的就是李杳站在他这边,无论是许亚,还是李玉山,亦或者李晚虞,都应该看着他们倾注的心血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看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利剑反手刺向他们自己。
朱衍愉悦地勾起嘴角,心情前所未有地好。
*
李杳看着院子里沉默的老和尚,已经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你靠着什么活了三百多年?”
晨起的清风带着绿林里沉重的水汽,吹动老和尚早已经沾染了泥土的衣袍。
李杳道,“既然是个活了三百多年的老妖怪,为何要在我面前装一个普通凡人的模样?”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曾说。
他告诉她,他不能护着她,告诉她要自己保护好自己——现在想想,并非是不能,而且不愿。
她自小没有感受过亲情,本也不该期待,但她的确膈应李玉山把她放在和许亚一起选择的选项里。
她和许亚,他只能选择帮一个人。
李杳本不稀罕李玉山的帮助,所以李玉山本就可以大大方方的选择许亚,而非一直告诉她,他不能帮他,让逐渐接受他是个懦夫的事实。
他本不用对她感到愧疚,现在这副假慈悲的模样也无需表现给她看。
院中的和尚依旧沉默寡言,如同一个哑巴。
李杳从轮椅上起身,转身朝着竹屋里走去。
抬脚迈了一步之后她停下,对着怀桑道:“李玉山只是一个凡人,李家灭门的时候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