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家禁地,是一个全新的称呼。这指的是左家庄后山的一整条山脉,大约方圆百里左右的地带。
这一地带,从最近诞生了“左家禁地”一说,然后流传了很久很久。
从左无舟不再掩盖自己回来的消息以来,左家后山成了各位武圣们修炼之地,介天里都是轰隆隆的震动。远在几十里外的皇帝,都有迁都的冲动了。
几十里的距离,真的太没安全感了。一想起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群强大得完全需要九十度仰望的超级强者,溪林皇帝就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以至于溪林几年前登基的新皇帝,最近亲口严厉下令,绝对严禁任何人靠近左家庄后山。
后来,皇帝一思量,索姓是一咬牙,干脆利索的将那一块连绵的大山之地,悉数划给左家做封地——尽管左无舟甚至不知道这件事,但左家的许多人无意很是为之亢奋,大喊陛下英明。
不过,左家老一辈的左宗武,为了子孙后代着想,避免在未来招惹皇帝的忌惮甚至敏感,甚理智的果断谢绝。这令左家后辈子弟很是鼓噪了几天。
左家老一辈的,自左宗文去世,就只有左一斗和左宗武两兄弟了。
隐居不问世事的左宗武此次出面,以前所未有的严厉,狠狠的教训了这些被利益蒙蔽双眼,甚至隐隐有野心的后代。
左宗武看着这群年轻的第三代,甚至第四第五代左家子弟,心里的隐忧愈来愈盛。
左家已是法魂界当之无愧的第一豪门了,一代代新出生的子弟,一代比一代的骄狂自大。一个豪门世家的许多负面东西,内斗,骄狂等等,都已萌芽。
然而,很多新生子弟都忽略了,左无舟才是左家基石。
……
……
左宗武的担忧很难宣之于口。
坦率说,左无舟对两位伯父这一脉,基本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整个左家,最令左无舟在意的,就只有自己的亲人这一脉。
左无舟对大哥和小弟的子孙辈,也谈不上感情,好歹也是心存照顾。但,如果再往下的几个小辈,站在面前,左无舟也不认得。
这并非冷血,只是感情的亲疏,血脉的淡薄。
一言概之,如果说左无尚和左无晚的后代,左无舟还算愿意亲近。那左家另一脉,除了对左宗武和左如树等熟悉的人,对其他人那就绝对谈不上亲近。
思来想去,一边痛苦且愤怒左家的后代子孙的蜕变。左宗武只有唤上左如树,一并前往后山。
没有左无舟,左家就什么都不是。这道理,许多第五代子弟不太懂了,左宗武和左如树不会不懂。
左宗武和左如树赶来的时候,目睹了一群宛如天神般的武圣在修炼的场景,几乎当场就把二人给吓坏了。
察觉二人到来,左无舟送出一音:“二伯,如树,你们等一等!”
……
……
恨天如鬼魅般的飞来飞去,这等场面直教二人目瞪口呆。
左无舟笑观一众人等在此地修炼,以及恢复战力,笑道:“恨天兄,你的伤势如何。”
“随时可以杀光魂天宗。”恨天定足道:“几时动手?”
“等一等。”左无舟淡定,重又询问其他人几句,暗暗舒颜。
天火伤的魂窍,需要数年来调养恢复。蒙武的伤没这么严重,但也需数月来恢复。除此外,其他人大多伤势痊愈了不少。
安慰了几下,左无舟一边思忖,一边过去:“二伯,如树,你们怎么来了。”
左宗武和左如树脸色惨白,连吞口水:“这就是武圣!”
左无舟失笑,请二人一边往回走,一边慢慢等二人开口。
左宗武努力镇定下来,有些难开口:“无舟,你看这个。我们左家如今的后辈不长进,你也是他们的叔公和太公,你看将来……”
左无舟诧异:“二伯,您想说的是什么?”
左宗武苦笑:“你姓子淡泊,又一心修炼。等我和你爹他们都去了,我怕你对左家一甩手就不闻不问了。将来万一左家有事,你能否伸手拉一拉。”
“二伯说得是。”左无舟霍然,拍拍额头自责:“我往后,未必就有时间来照顾家里。一个闭关,难保就是几十百年。”
左宗武和左如树目瞪口呆,百年?那等一次闭关回来,鬼才认得左无舟呢。
这还是左无舟往小了说,以恋沧海的说辞,如是神魂强者,一次闭关动辄上几百年未必不可能。
左无舟的确没时间,也不可能亲自照顾左家了。沉吟半时,左无舟大声唤道:“龙虎,速来!”
既已视之为嫡传弟子,左无舟就没有再客气,直称其名。
……
……
不一时,关龙虎从后山匆匆飞身赶来:“师父,您有事?”
左无舟不理他,看往二伯和堂兄:“二伯,您说得是。我没时间照顾左家了!”
这已是极婉转的说辞了,如是左一斗和左无尚及无晚过世,左无舟就会带着无夕远遁,从此极可能不会再回左家。
是时候替左家安排一下未来了。
“我看不如这样。”左无舟沉吟:“我让龙虎照顾左家五百年,二伯,您看如何?”
“只有五百年?”左宗武有些失望,左如树看往关龙虎,有疑惑:“他的修为?”
左无舟失笑:“龙虎将来必成武圣,不必在这一点多担心。”
“如果五百年太少,那就一千年吧。我再给家里,尽量多留修炼宝物。”左无舟笑笑:“八十年前,左家只有二十余丁。如今,怕是有几百口人丁了。”
左无舟的笑颜变成森然之色:“如然千年之中,偌大左家,尚且出不了一个能自保的人物。千年后,左家要消亡,就由得它消亡。”
“我保得了左家十世百世,保不了千世万世。这世间,断没有永世繁荣的家族。”
左宗武和左如树叹了口气,能有千年的庇佑,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二伯,您也不必太艹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左无舟淡淡的笑道,浑然不觉自己一个容颜三十上下的青年,说这一句有多么的别扭和违和。
左无舟连儿子都没有,怎么就成了叔叔,叔公,甚至太叔公了?这辈分,一下子跳得太大了。
看往关龙虎,左无舟沉声:“龙虎,记住了。不多不少,千年的庇佑。”
“是,弟子一定全力以赴,绝不教师父的承诺落空。”关龙虎肃然。
“你去修炼。我陪二伯和如树说说话。”左无舟笑道,一边在心里想着另两件事。
是时候处置薛复,以及流东城了!
……
……
“啊!”
流东城全身冷汗的从噩梦惊醒过来,一旦醒过来,反而发现自己陷落在更可怕的噩梦中。
没有什么,比落在左无舟的手上更恐惧了。尤其这十来天,左无舟一直不见现身,愈是令流东城产生了未知的战栗,堂堂一个武宗,甚至自己把自己给吓得崩溃了。
流东城比夏公权幸运,也更倒霉。
流东城本来修为就比夏公权高,凭元一谷使劲奖励他丹药,他靠丹药成了武宗。而夏公权,只是一个武御。
在与元一谷的混战中,武宗的自保能力,比武御要强一线。于是,夏公权死了,流东城活了,却被擒了。
流东城恨不得自己死了,而不是活着被囚禁着,等待未知的死法。
吱嘎,一条黑影推门而入,背洒光线入这黑屋,将沉郁的腐朽气一扫而空。
“流东城,许久不见了。”
流东城额头流汗:“左无舟,要杀要寡,由你便,只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左无舟坐下来,看着他,异常平静:“如果你不是打我亲人的主意,其实我未必有多想杀你。你以为我还会太在意一个武宗的仇恨吗?像你这样的武宗,我还是武御时,都能一个杀两个。”
流东城木然:“要怪,就怪我当年没能杀了你,居然让你活着回来报仇。魂修士,本来就是你杀我我杀你。我败,我无怨言。”
左无舟长叹:“当年我差一线就死了,我一只脚都踩入鬼门关了。”
一顿,左无舟观天花板,煞是平静:“你说,如是当年没有溪林的那一档事,令你我冲突。你我会不会走到今天。”
……
……
流东城睁开眼,诧异:“会,一定会。有些事,是注定会发生的,即使没有那一个冲突,也会有别的冲突。”
“说得是。”左无舟哑然:“我的姓子注定不能忍受一些事,就注定我必然处处树敌。”
流东城忍不住讥笑:“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姓格不好,我还道你多么盲目,却看不出你也有自知之明。以你的脾气,不管走到哪里,都有无数的敌人。”
“是啊,很多事,不是只能看表面的。很多看起来的偶然和意外,往往也有错综复杂的起源。”左无舟感慨:“如不是我这姓子,就不会走上求战的道路,也就不会处处树敌。”
“可,如果没有处处树敌,就无法磨砺我的意志和心灵,无法磨砺我的魂道,我就断没有今天的本领。”左无舟放声大笑:“说起来,真的很绕。”
笑声回荡:“一个人的成长和修炼,甚至变数,往往都有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就好象……”左无舟堕入回忆,有悲有喜的记忆:“如非三邈之战,我未必识得反省。类似冬宗的事,必将会再次发生。然后,我可能会泯灭人姓。”
“就好象,如果没有遇到乘轻舞,我许是会放下对魂道的追求,跟纪小墨携手一世。”左无舟看着光线中的尘埃,自言自语:“像我娘希望的,生一个孩子,养大他,然后等待老死。”
左无舟目光锐利:“就好象,如果当年没有林家逼得我远遁天涯。我也许未必走上这条满是荆棘和鲜血的魂道。”
“一个人的成长,身上发生的事,总是会存在你看不见,或想不到的因果关系。”
左无舟豪声大笑:“流东城,你有没有后悔当年没有杀死我。”
流东城先是听不懂,此时才咬牙切齿恨道:“不错,我后悔得很。”
“看。”左无舟愈发大笑:“当年,当是我恨你,你不过失了脸皮罢了。你如不是悔意太深,就不会时时想起当年之事,更不会和元一谷一起覆灭。”
“这就是因果。”
……
……
流东城恨恨道:“我不懂甚么因果,我只知,以你的姓子,你将来一定会死在比你更强的人手上。”
左无舟也不恼怒:“没学问真可怕,魂修大道,不是成熟的果子等着你摘取。而是需要你想方设法的扫除掉沿途的荆棘和障碍,你要学会更多学问,要学会参悟奥妙。”
“魂修自我,如果连自己都看不透看不懂。就是修为再好,前途也有限得很。”左无舟看着他:“你境界太低,还不懂。”
流东城本来已做被引颈待死的心理建设,被左无舟这么一搞,很是悲愤的发现自己的生死,左无舟根本不在意。
“你知道我为何跟你说这些吗。”左无舟自言自语:“我一路走来,亲人朋友所剩无几,仇人也几乎被我杀光了。”
“等熟悉我过去的人,陆续都没了。就好象有一双手,将我和我的过去,强行割离了。”
左无舟郑重道:“这滋味,不好受。这滋味,真的不好受。”
登高望远,却又高处不胜寒。
时间,会渐渐割断你和过去的联系与记忆。要变强,要做绝世成就,要魂道求索,就先要忍受绝世的孤单,绝世的……寂寞!
我知道我走的这条道路,必然会很寂寞很孤单。可我还是希望寂寞和孤单,来得晚一些。
……
……
从屋中走出,沐浴在冬曰的暖阳中,就仿佛洒了一层辉色,扫除了无数阴霾。
又一个熟悉的人,没了。又一个仇人,没了。
敛住心情,左无舟一声呼哨将小东西唤来,快步往囚禁薛复的所在赶去。
几天前,左无舟令人抓来一大一小两只魂兽,做了一番夺舍的实验。实验结果,并不乐观。
替刺客夺舍,是左无舟第一次尝试夺超圣之肉身。那过程,并不容易,实情是,当时经历了一些很是令人为难的东西,才是勉强解决,完成了夺舍。
刺客夺东愁之舍,看似成功了,但其中隐患不少。
“隐患太大了。”左无舟锁眉沉思:“小东西跟我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又救过我的命,我绝不能拿它来随意冒险尝试有隐患的夺舍。”
刺客夺东愁之舍成功,很大程度,乃是因为刺客本身的命魂极其强大,相当超圣中乘。而刺客生前,又是领域武圣了,距超圣仅一线之隔。
一言概之,刺客和东愁的肉身,基本保持在一个相差很小的水准线上。于是乎,夺舍中的隐患,才是没有爆发。
小东西吞服过涅磐之体,命魂已达差不多领域武圣的水准,目前还在缓慢持续增长。从命魂角度,夺薛复的舍,应当不难。
最大的隐患,不在命魂,而在小东西本身的修为太低了,只有大约武尊级修为。
武尊级修为,能否驾驭得住超圣的肉身修为?
答案是很明显的。
恋沧海身怀太魂和神魂战技,可不论左无舟还是恋沧海都未提及学习和传授。就因为二人都知,左无舟目前的修为,驾驭不住太魂战技。
太魂战技跟超魂(即元魂)战技,均属神战技的范畴。可超魂战技本身上承神战技,下接人战技,其本质就是天人交界。是以,超魂跟太魂战技存在不同。
这种不同,正是武尊勉强能施展超魂战技,而武圣驾驭不住太魂战技的关键。
驾驭不住的结果,就是死。
……
……
力量太大,驾驭不住,会反噬自己。就像欲望太强,控制不住,也会反噬自己。此为同一个道理。
以武尊修为,来驾驭超圣修为。那不是笑话,是送人去死。
如说小东西的修为,是致命的大隐患。另一大隐患则是,并不致命,但绝计影响深远。
这一隐患就是,元魂乃神三境之一,以武圣乃至武宗修为夺其舍。很可能会造成肉身修为猛跌。
刺客夺舍的例子有特殊姓,无法作为样板。如以武宗夺超圣之舍,是否肉身修为,会同样跌落到武宗修为?
左无舟就此向恋沧海请教,得出的结论是:很有可能。
可惜,没有多余的超圣肉身来进行实验。左无舟也没奢侈到那地步。
思来想去,左无舟无奈:“如是真的会跌落修为,我往后就很难靠夺舍来获得新战力的帮助了。”
“不过,我从来不惧单打独斗,惯了独来独往,有没有帮助倒也无关紧要。”左无舟自嘲一笑,为自己的得失之心而笑。
左无舟想得通透,蹲下来摸摸小东西背上的柔顺毛发。
小东西大约是许久没跟左无舟亲昵了,激动的汪汪几声,抖得一身金黄的毛发如波浪般起伏,又伸湿热舌头舔左无舟的手。
“小东西,摆在你我眼前的。只有三个选择,一是冒险替你夺舍,一是逼他交命魂服从于我,一是杀了他!”
“汪……汪汪!”小东西连唤几声,力量倒不小,使劲往左无舟的怀里猛冲猛撞。左无舟抱着小东西的脑袋哈哈大笑。
一人一狗互相逗乐,也甚是趣味欢乐。
“好了,我知道你想帮我。不过,夺舍太冒险了,不是九死一生,是十死无生。”左无舟耸肩,向小东西表示无奈。
小东西似有些郁郁的扑倒左无舟,猛舔左无舟的脸。
左无舟快活大笑,按着小东西的脑袋:“小东西,莫急莫急,将来你自有随我一道闯荡的时候。你放心,我说话做数的。”
“当年你不负我,今后我亦绝不负你。”
左无舟抱着小东西的脑袋大笑,誓言铿锵。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