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流云灵动的水袖翩然掠过描金雕花的栏杆时,穹顶的十二盏蟠螭宫灯次第亮起。
b市大剧院的舞台此时宛若一枚玲珑剔透的玉雕,被镀上了琥珀色的光。
朱漆廊柱缠绕着金丝牡丹纹,七层纱幕在其后袅袅浮升。
舞台中央的“月亮门”景片泛着珍珠母的流彩光泽,苏绣的湘妃竹影在纱幕后摇曳,恍若被夜风揉碎的月光。
杜丽娘的闺房此刻幻化成泼墨山水——这是请老匠人用古法宣纸手工裱糊的,晕染的墨色会随着灯光温度变换深浅。
我叫林武,跟好朋友盛冬在b市开了一间”寒武时光“咖啡馆,从开业的第二个月,我们就会不定期地收到一份速递,里面都会有一件悬案的线索,有时是几张纸,有时是一些小物件。
两年多以来,我们已经收到了八封速递。
发件地址和发件人都是空白,每次速递都会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落地窗、门缝、招牌侧面等等等,每次都不相同。
前八封速递的案件,我们都侥幸破获了。
当然“侥幸”这个词,是盛冬非常不接受的,如果我非要在破获的前面加个形容词的话,“轻松惬意”是他认可的。
距离破解完第八封速递(请见拙作“成真的剧本杀”)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从冬季到了初春,乍暖还寒的时节。
我和盛冬今天来看《牡丹亭》,纯粹是临时起意,我们并不是昆曲的爱好者,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场聆听“百戏之祖”。
盛冬还有个身份是b市着名视觉设计公司——霆威国际的老板兼首席设计师,今天的演出票是霆威的老客户送的,一番情谊,又是传统文化,我俩欣然前往。
b市大剧院比起上次我们来听古琴演奏会时,显得更加气势恢宏。
在幕间专场,更换布景时。
“昆曲比莎士比亚早出生两百年。”盛冬忽然开口。
他的黑西装几乎与丝绒座椅融为一体,唯有袖扣在微光里泛着银色的冷光。
虽然我们周围都是空的座位,盛冬依然轻声轻语。
“万历二十六年,汤显祖写完《牡丹亭》时,伦敦环球剧院刚刚动工。”
舞台上的杜丽娘踩着云步绕到牡丹亭畔,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时,闺门帔的真丝面料在追光下,细密的金线刺绣绽出千丝万缕的辉芒。
笙箫忽而转急,十二花神捧着刺绣花篮自纱幕后飘然而出。
当先的芍药仙子罗裙曳地,真丝裙摆上绣着八百朵形态各异的芍药,每片花瓣都用不同色号的桑蚕丝晕染。
此时舞台上空也飘落了纷纷扬扬的花雨,我望着飘落的漫天飞花,一时竟恍惚了。
“汤显祖四十九岁那年,在玉茗堂前栽下二十株白牡丹。” 盛冬说这话的时候,舞台的追光恰好扫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抬手示意我看舞台右侧的牡丹亭布景,那些绢制的牡丹花心闪着光。
”伦敦环球剧院搭起木架时,这出戏已经唱遍江南的深宅水榭。“
听着盛冬的话,我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戏票边缘的烫金纹样和凹凸的缠枝莲纹。
幕间休息的铜锣声惊起梁间的暗影,我望着穹顶垂落的十二盏宫灯,盛冬抚过座位扶手的花纹,指了指演出单彩页册,示意上面有介绍。
演出结束后,盛冬在送我回家的路上,边开车边说:“汤显祖写《牡丹亭》时,刚辞了遂昌知县。”
他的声音在昏黄的路灯下,就像在念一本旧的线装书,";他笔下杜丽娘为情而死,又因情复生,英国人要再过十年才看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殉情戏码。”
我到家后,翻看着今天演出的彩页册,里面写着很多关于昆曲的传说。
比如嘉靖年间《扬州画舫录》记载的声学秘法:三百个陶瓮倒扣在地基里,声线撞上翁壁,便能漾出春水般的颤音。
比如当年造办处的匠人要用孔雀羽捻线,在烧蓝胎底上盘出二百四十个吉祥结,才能制成一顶完整的头面。
又比如,相传民国时期昆曲大师登台献艺时,戏台上的木雕牡丹里嵌着真正的夜明珠,可惜后来被日寇掠走。
上午9点半的寒武时光,晨光正将橱窗上的霜花染成蜜色。
我擦试着新到的汝窑天青釉咖啡杯,这款混搭深得我心。
磨豆机的嗡鸣传来,他正在为今天的第一桌客人冲泡哥斯达黎加瑰夏,海盐味的。
看街上的行人离巢飞鸟般匆匆而行。
b市每到换季,温差大,天气还总反复,因此身着各个季节服装的人都有。
大门铜铃一响,穿驼色羊毛裙的姑娘携着寒气踏入,她熟稔地走向临窗的桌子,那是她的老位置。
从藤编手提包里掏出一本书,翻看了起来。
这姑娘最近总来光顾,每次都是点焦糖肉桂拿铁。
我在送温柠檬水的时候,她抬起头笑着看向我:“照旧。”
我点头表示收到。
很快又有几桌客人到来,“寒武时光”开业两年来,非节假日很少像最近一样有这么多客人。
我把这归结为b市最近的突然降温,周围的人需要暖意。
盛冬对此并无兴趣,按照他的性格,客人越少越好,这样就会比较安静。
送今天甜品的小哥在门外按着喇叭,我走出去,从他的电动三轮车上端起保温防水的甜品箱,他下午再来取空的甜品箱,每天如此。
把麦芬、班戟、贝果、可颂、布朗尼、三明治等等放进低温展柜,我拿起甜品箱侧面的装发货单和收据的手提袋时,感觉异常沉重。
打开看时,却是一个牛品信封,上面写着“寒武时光”收,信封一角写着“9”。
窗外飘起雨滴,所谓春雨贵如油,大抵是不包括这种雨夹雪。
我望着玻璃上的点点珠光汇成水痕,忽然想起昨天看昆曲时,杜丽娘唱到“偶然心似缱”时,眼角那滴将落未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