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主星医院。
顶层的VIp病房内,路维尤斯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望着眼前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的雄虫。
“十分抱歉,殿下。”负责管理次等星军区的鲁德尔上将在一旁沉声道:“这是我们的失职,请您谅解。”
“我的雄主现在昏迷不醒,你要我怎么谅解!”路维尤斯提高了声音,怒火和担忧交替着涌上他的胸膛,让他再难抑制自己的情绪。
一周前,江误告诉他,要以机甲研究员的身份前往次等星系开会。路维尤斯本想跟他一起,奈何公务缠身,实在无法随心所欲。
加上会议总共也就两天的时间,在江误温柔的安抚下,路维尤斯这才勉强点头同意。
谁知就两天的时间,江误就出了意外。
根据鲁德尔上将所言,江误是在离开会议室的走廊上,不慎被负责研究变异植物的药物研究员撞到。当时那个研究员手里正拿着最新研究出来的新植物种类,实在太过兴奋,所以没有看路。
结果是,江误很不幸地中了招,因为植物的作用当场昏迷,从一周前到现在被送到主星医院,都一直没有醒来。
植物医学界的专家们换了一批又一批,然而无论是有权威的还是没权威的,年轻的还是年老的,都告诉了路维尤斯同一件事——这种植物的种类实在太新,能够进行针对性治疗的药物还没研发出来,现在,他们也拿不出任何的解决方法。
这消息几乎要让路维尤斯疯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闭了闭眼,再度在江误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紧握住雄虫搭在床边上的苍白的手。
雄主,您快醒来。
我本来想在您回来的时候,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的。可您现在却……
尽管虫族的医学科技水平在近几百年已得到了飞速发展,但治不好的疑难杂症依旧多如牛毛。一想到江误很可能就这么沉睡不醒,路维尤斯就恨不得把那个拿着植物到处乱跑的混蛋抓过来杀了。
“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鲁德尔上将道:“但这件事我必须向您汇报。”
“说。”路维尤斯道。
“是有关那株新型变异植物的。现在关于这株植物的研究已经有了新的进展,这株植物是由睡眠草和噩梦草结合繁衍而成的,研究出它的研究员为其起名为梦魇草。所以,江误阁下目前很可能正身陷噩梦,才一直无法醒来。”
“梦魇草。”路维尤斯皱起眉头,他紧盯着床上的雄虫:“现在的解决方法是什么?”
“如果这株植物的效果真如那名研究员所言,是将虫困在噩梦之中的话,那么我们外界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只能依靠江误阁下自己的力量醒来。”
“一堆废话!”
路维尤斯终于爆发了,他将手里的光脑狠狠砸在地板上:“滚出去!”
鲁德尔上将比路维尤斯年长,军衔也要更高,是军部元老级别的军官,哪怕是虫帝来了也要对他有礼三分,但此时他并没有追究路维尤斯的无礼,反而十分同情地看了眼前年轻的雌虫一眼。
江误阁下身为S级雄虫,却一心只爱路维尤斯殿下,并亲口在众虫面前许下了一雄一雌制的承诺,婚后他们更是恩爱有加,让帝国不少虫都眼红羡慕不已。
然而现在,江误却因一个研究员的愚蠢错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而路维尤斯对此无计可施,只能等待。
换了谁来,都是要崩溃的。
鲁德尔上将轻轻叹了口气,离开了病房。
路维尤斯抓着江误的手,额头抵着雄虫的手背,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脑海一片昏沉,多日未得休息的大脑在此时终于彻底宣告罢工。他靠着江误,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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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路旁公园的湖面上起了一层朦胧的雾。天空灰蒙蒙的,世界冷清,这个路段清静至极,偶尔听见的零星声响,也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江误将车停在路边,按下车窗,将手里的烟点燃又掐灭。他静静地看着那星点火光挣扎着在自己的指尖熄灭,最后就连那点刺痛也消逝不见。
今天过得不太顺利,原本板上钉钉的合同告吹,各种零碎的人事物不断地扰乱着江误的思绪,让他无法顺利完成自己的工作。
他应该感觉失落、烦躁、恼火。
但他的心里什么都没有。
胸膛里好像有一个大洞,所有的情感,无论喜怒还是哀乐,掉进了他的身体里,都会被这个大洞所吞噬,最后留给他的只有一片空虚。
好无聊。
每一天,每一天都好无聊。
不过相较于此前连夜的噩梦,以及梦里不绝于耳的咒骂,无聊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江误重新升起车窗。他本想抽支烟缓解一下心情,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江……误?”
车窗彻底关严以前,一道带着试探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江误停下动作,看向窗外,随即愣住。
站在他车边上的,是一个高挑英俊的银发男人,他身着类似军装的制服,但江误从未见过类似的款式,看着倒更像是西方那边的军队。他皮肤白皙,五官深邃,那双蓝眼睛在雨水之中仿佛被浸润的宝石,闪着动人的光。
他站在雨中,目光直勾勾地望着江误,脸上有茫然、有失措、更多的还是不加掩饰的欢喜。
“雄主,我一直在找您。”男人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这里是哪里?我……”
江误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谁?”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好像对男人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他的蓝眼睛慌张失措地看着江误:“雄主?您不记得我了吗?”
雄主。
这是什么称呼。
江误有种被精神病缠上的感觉,他不想再理睬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于是伸手关严了车窗。正想发动车子,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一次飘向了车窗外。
那人依然站在原地,低着头,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淋湿了,可他却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像还没从江误刚才说出的话里缓过神。
不知道为什么,江误总有种不能将这个人丢在这里不管的感觉。
他什么时候成慈善家了,随便见到个胡言乱语的陌生人,都要心软一下?
虽说这个陌生人长得是挺好看,很合他胃口就是了。
但一想到自己真的和他在一起,然后走到相看两相厌,互相厌恶互相仇视,最后——
最后如同他的父亲和母亲那般,死亡、咒骂、枯萎……
江误觉得一阵恶心。
他发动车子,沿路径直向前离开。
五分钟后,江误发现自己又掉头回了湖边。
那个穿着奇装异服的银发男人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不冷吗?
不怕感冒吗?
江误皱了皱眉,打开车门,拿起一把伞,撑开,一步步走到了男人身边。
在雨水的掩盖下,江误的脚步声几近于无。但那男人却在江误快要接近的瞬间便猛地转身,敏锐的像是一只野兽。
不过,这只野兽在看清江误的模样后,就重新变回了原先无助顺从的模样。
“雄主……”男人小声地喊,眼里尽是藏不住的委屈:“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了。”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你认错人了。”江误这么说着,手上的伞却朝男人那边偏了偏。
男人听到这句话后,看起来更伤心了。
为什么。
江误被那双蓝眸望着,陷入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混乱。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感觉空荡麻木的胸膛此时被一阵温暖的洋流充盈,那洋流裹挟着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感情,反复来回地冲刷着他内心深处被冰冻的角落。
为什么他会对眼前的人有这样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江误紧盯着男人。
“路维尤斯。”男人轻声道:“我叫路维尤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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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误将全身被雨淋得湿透的路维尤斯领进自己的顶层公寓。
这个银发男人看起来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那双眼睛无论看到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车子、手机、街道……等等等等,仿佛一个幼儿园小朋友。
更神奇的是,在江误的追问下,这个对他而言分明完全陌生的男人,却真的准确无误地说出了他所有的喜好。
那些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母亲,不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的事情。
在路维尤斯走进浴室洗澡的时候,江误坐在客厅沙发上,思考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怎么想怎么觉得荒唐。
因为此时此刻,摆在他眼前的唯一解释,就是这个叫做路维尤斯的银发男人,是被他遗忘了的,他的爱人。
可是怎么可能?
江误按了按眉心,浴室的门在这时打开。
他抬起头,正想开口告诉路维尤斯客房的位置,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在了原地。
“你怎么……”江误别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因为看了一个男人,而耳根发烫。这可真是前所未有:“你至少应该围个毛巾。”
“围毛巾?”路维尤斯的声音听起来却很困惑,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了江误的意思,小声道:“抱歉,我没有找到换洗衣服。”
“是我的疏忽。”江误这么说着,视线刻意避开了路维尤斯的方向,匆忙走进衣帽间,在里面随意找了两件宽松的衣物,又拆了条新的内衣,扔给了路维尤斯。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在他身后响起。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声“好了”,江误这才松了口气。
他让路维尤斯坐到了沙发上,他自己则坐到了路维尤斯旁边。
这个距离下,他能将对方的长相看得更加清楚。这是一副有些冷峻高傲的眉眼,但望向他的时候,却总是温柔的。
“你一直叫我雄主。”江误选了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作为开场:“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
路维尤斯的手指在裤子上收紧,这代表他很紧张。
“告诉我实话。”江误道。
“您……”路维尤斯的声音很轻:“是我的雄主,我的伴侣。”
伴侣。
“你是我爱人?”
“人?”
路维尤斯的眼里再度露出茫然,这让江误感觉很荒唐。手机和车子就算了,他不会连“人类”都不知道吧?
“我的丈夫。”江误换了种说法。
路维尤斯理解了,然后点了点头。
胡扯八道。
他突然多出来一个丈夫,且他本人完全不知情?
这根本不可能。
但更让江误无法解释的,是他内心的感受。
他能感觉到,他已经相信了这个说法,并且也的确对这个男人,有着从未有过的特殊情感。
甚至,可以说是依恋。
困惑。
无法理解。
他本应不需要任何感情。
江误沉默了下去,而在这时,路维尤斯忽然张开了手臂,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江误愣了一下,手搭在路维尤斯的小臂上,却没有推开他。
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味、体温,都让他感觉好舒服。
很有归属感。
“家”。
江误的呼吸变得急促,他闭上眼,仿佛有什么被他遗忘了的、怎么都想不起来的东西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横冲直撞。
他还是想不起来,怎么努力,那部分都是一片空白。
但没关系。
因为一股他从未尝到过的、前所未有的庞大又柔软的感情,正随着这个拥抱,不断地膨胀,直至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母亲过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过类似的体验了。
江误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种温暖。
原来它只是悄悄藏到了他心中的角落里。
“雄主……江误……”路维尤斯小声地说:“我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您了。”
江误眨了下眼睛,下意识问:“为什么?”
“那株该死的植物。”路维尤斯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您一直在睡觉,他们说您有可能再也不会醒了。我……好害怕……”
江误感觉到路维尤斯把脸埋进了自己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和湿润的泪水一同接触到了他的皮肤。
一瞬间他的心里也升起了酸涩的刺痛感。
他抬起手,慢慢地回抱住了怀里的男人。
在他的手臂圈住温热身体的时候,一种满足感流遍了全身。
耳边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才是对的。
他甚至没想起来问路维尤斯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静静地抱着怀里的银发男人,手掌无意识地在对方的后颈上轻抚着。
路维尤斯眯起眼,发出了小动物一般的细小声音。
江误道:“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这句话他用的语气很平,听起来像是个陈述句。以至于路维尤斯过了一会儿,才道:“是的,我爱您,雄……江误。”
“这个雄主,是不是和老公是一个意思。”江误的指尖拨弄着路维尤斯的银发,他发现这个男人身上的每个部分都让他感觉喜欢。
“老……公?”
“丈夫。”
“对。”路维尤斯的声音轻轻的:“您是我的老公。”
操。
江误少有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他更紧地搂住了路维尤斯的腰。
“告诉我所有我不记得的事情。”江误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
这一天,他们都睡得很晚,但一直到入睡,他们都没有分开过,一直牵着手,拥抱着,仿佛他们身体的某个部分已经长在了一起,无法分离。
路维尤斯断断续续地和江误说了很多。虫族、主星、帝国……
江误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但神奇的是,哪怕内容再荒谬,他也没有觉得路维尤斯是在撒谎骗他,一点都没有。
他们因为意外相遇,原本只是互相利用,却到底被彼此吸引,最终相爱。
在路维尤斯的叙述里,他似乎还在那个陌生的世界里找到了自己的热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公司的事务里变得冷漠麻木。
娶了路维尤斯的江误,最终得到了他的幸福。
他们在床上睡着以前,江误听见路维尤斯蜷缩在自己的怀里,小声地说:“原来您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您会不会还是觉得自己的家乡好,不愿意再回来了?”
江误的内心一阵刺痛。
他会吗?
换种说法,他会为了一段他此前从未信任过的“爱情”,离开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孤身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吗?
江误收紧了手臂。
不知为何,答案早已出现在他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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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维尤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雪白的天花板,过了一会儿,梦里的一幕幕如同电影放映般在他眼前回放。
江误。
他的雄主,他最爱的雄虫。
竟然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
而那个世界,才是江误的家乡,他的归属地,他在那里长大,拥有的一切,也都在那里停放。
路维尤斯的心里涌上一阵不安,而这种感觉,自从他们从废星回来,他就已经很久没感觉到了。
“路维尤斯。”
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些许沙哑。
路维尤斯闻声,猛地转过头。
江误笑着站在床边,脸色因长时间昏迷还有些苍白,但这的的确确就是江误,清醒的江误,他最熟悉的江误。
“雄主。”路维尤斯眼中再度涌现出泪水,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想来是江误醒来后将他抱到床上的——然后扑向了眼前的雄虫。
江误稳稳地接住了他,柑橘的气息萦绕在他们周围,将路维尤斯身体里的紧张尽数释放了出来。
“您醒了。”路维尤斯道:“您真的醒了。”
江误抱着他,低声道:“你都去找我了,我怎么可能不醒。”
路维尤斯瞳孔微缩,抬头看向他:“那些……都是真的吗?”
江误点头,笑着说:“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最大的秘密了。”
路维尤斯抿起唇,手指抓着江误的衣服,眸中闪过一抹脆弱。
这抹情绪并没有被忽视。江误抚摸着他的脸,在他鼻尖轻轻一吻。
“路维尤斯,你永远都不用担心我会离开你。”江误道:“我是为你而来,也是为了你而留下。你说,你担心我会思念家乡,但是路维尤斯,你是我的丈夫,我的雌君,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只会思念你……”
路维尤斯的眼泪滚滚落下。
他用力点着头,吻住了江误的唇。
“我是您的家。”路维尤斯想起了江误说过的,他家里的那些事情,满是泪水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有我在,您永远不用再漂泊。”
江误轻笑着回吻他:“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路维尤斯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您不知道。”
江误脸上露出一丝短暂的困惑,下一刻,他感觉到路维尤斯握住了他的手,然后,让他的手掌和路维尤斯紧实的腹部相触。
意识到这个部位对雌虫而言代表着什么的时候,江误先是震惊,旋即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和感动。
他与路维尤斯对视,几乎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银发蓝眼的雌虫微笑的看着他:“我本想在您开完会回来的那天告诉您的。雄主,我们的家庭成员要多一位了。”
江误紧紧地抱住了路维尤斯,在雌虫的唇和脸上反复亲吻着。
他的雌君、他的丈夫、他的珍宝。
他的归属之地,他的“家”。
“我爱你……”
曾以为永不会拥有的温柔感情填充了内心的每一个空隙,江误清楚的知道,从此以后,他永不会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