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颂海阔托座下弟子送了几枚平心静气的上品丹药来,说是送给师侄压惊用。
谢允收下了,却没第一时间拿给江赦,每日监督着江赦习剑写字,夜里回聆月阁中,却是将那几枚丹药尽数炼入一枚香囊内,准备给自己这不省心的徒弟随身佩戴。
却不想今日刚下山,便撞见池青提着灯,走入江赦屋内的情形。
谢允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冬夜的北山,总是格外寒冷的。风吹过他的身侧,轻抚过他无声垂下的睫羽。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如同薄薄的银纱,令他整个人好似发着光,如同这夜晚的神祗,静静守望着不远处他的信徒。
四周都是静的、冷的。唯有眼前那间小屋里,亮着温暖的光芒。
谢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正想转身离开,却见屋子的门又打开了,池青从中走出,手里仍提着那盏灯,只是身上的衣物不知为何有些凌乱,似乎……在屋子里面发生了什么需要脱去衣物的事情。
他的手指慢慢攥紧了,又松开。
不过很快,池青开口说出的那番话语,很快便打散了谢允的误会。身着黑衣的英俊青年从屋中走出,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去。
然后在下一个回身,谢允与青年那双漆黑双眸对上了视线。
“与你那师姐密会完了?”
江赦万万没有想到谢允竟会突然地出现在这样一个雪夜里,他懵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师尊?”
看着男人一步步走近,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又笑起来:“不是密会,只是池师姐将要离开宗门,过来与我辞行,顺带说几句话而已。师尊若是有什么事,唤我上去便是,怎么亲自下来了。”
谢允走到屋檐下,收起了伞,随手将它搁在一旁,从袖口处取出了一只白底金绣花的香囊,以食中两指挟着,递到了江赦眼前。
江赦接过时,闻到了香囊上清幽的梅花香味。
与谢允身上的香味,是同一种。
他拿着香囊,感觉心头有一阵控制不住的感情在止不住地荡漾。那暖流穿插在他的肋骨心肺之间,令他五脏六腑间都细细地发起痒来,只有将眼前的人抱住了,狠狠地亲吻缠绵,才能止住那痒来。
当然,江赦是不能这么做的。
这一生都不能。当初从003那儿看来的足有七十八的黑化值,就像悬在他头顶上的锥刺,时时提醒他,他不仅无法带给谢允想要的幸福,还只会深深地伤害谢允。
谢允道:“前些日子你在山下受了惊,颂海阔便差人拿了些东西上来。这香囊可助你在修炼时静心,你贴身带着,便不用害怕为心魔所扰。”
江赦手指一僵,过了会儿才勉强笑道:“原来是颂师叔给的,那……还烦请师尊,多替我谢谢颂师叔了。”
谢允嗤笑一声:“谢他做什么,你这次落入险境,虽有那苗疆丫头的错,却也是宗门内派发任务时不够谨慎,他送丹药过来是为赔罪,你不怪他便是了,竟还要谢他。”
说罢,又看了眼江赦:“若你要谢,不如多谢谢我,他那几枚丹药用两次就没了,我炼成的这香囊却可一直护着你。”
江赦闻言,心跳又快起来。他弯起唇,专注地望着眼前的人。他独自一人在魔道时,学了一身八面玲珑的技巧,惯会假笑。唯有在谢允面前时,总会控制不住地流露出真心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重生之后的谢允,对自己的态度和缓了许多。不过这也正常,前世他这会儿还是一滩他人眼里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一世他却早早认真起来,成了一匹后起直追的黑马。只要是老师,总是会对一个优秀又认真的徒弟态度宽容些的。
“多谢师尊赏赐。”短暂犹豫后,江赦终究控制不住心底的爱意,小心问道:“师尊,雪天寒冷,可要进来喝杯热茶?”
他这话说得毫无道理,一个大乘期修士,怎么可能怕冷。
却不想谢允神色稍缓,竟点了头。
让谢允在桌边坐下的时候,江赦关门的手都在止不住发着抖。
他将那香囊放在怀中,拿茶壶沏茶,又用灵术将茶水控制在了一个恰好入口的温度上,这才呈到了谢允面前。
谢允接过,浅浅喝了一口。
江赦从前看不出自己这位师尊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现在也一样。
暖色的烛火,微微摇曳着,映着谢允俊美非凡的面容,烛光在他眼中跳跃。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初雪夜里,坐在这个简陋破旧的屋中,旁边有谢允,自己也才二十一岁。
一种久别了的幸福的感觉,在江赦心下弥漫开来。同时,他的思绪也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谢允要找江赦,从来都是让江赦去聆月阁,亲自来他这间小屋的情况可谓少之又少。
前世一次破例,是因为谢允喝醉了。
那是颂海阔的新婚夜,宗门上下张灯结彩。山下红烛花火,空蒙山上却是一片萧索。
那也是江赦永不能忘记的一夜。
江赦找到谢允时,谢允正坐在竹林里喝酒,身边倒了满地的酒坛,梅香中也掺杂了醉人的酒香。
他又嫉妒,又心疼,当然也有几分卑劣的欣喜,觉得谢允这下和颂海阔算是永远不可能了。说不定谢允的心中,也终于能给自己腾出一点位置来。
江赦走上前,轻声唤:“师尊。”
谢允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侧过头,眼角眉梢都带了晕红的醉意,月上枝头,美人如画,江赦掐了自己好几下,才按捺住趁人之危的冲动。
却不想下一刻,谢允竟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落入了江赦的怀里。
江赦一怔后,颤抖着,小心地收紧双臂,将谢允抱了起来。如同抱着一抹照亮了他整个世界的皎洁月光,动作间轻柔且小心。
二十多岁的男孩子,正是最无法自控的年纪,整个人都像一团火,更不用提早熟如江赦,早已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将所爱之人在心底反复想了千万遍。
如今幻想成真,他知道,眼下,恐怕是这一生中,他得到谢允的唯一的机会。
于是江赦抱着谢允,将他带进了自己屋内。
屋内有些冷。
他将谢允放在榻上,看着白衣凌乱的男人,心中万千爱意无从宣泄,眼睛止不住地在谢允身上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却只敢俯下身,在男人那双修长干净的手上轻轻吻了一下。
拉开谢允衣带时,江赦耳边响起了数不清的唾骂。
骂他狼心狗肺,骂他不忠不孝。
当年他跪在剑宗门前,无一人帮他,是谢允朝他伸出了手,将他收作弟子,带回聆月阁内,教他读书识字,亲手教他拿笔拿剑。
后来在魔道时,人人都诧异他剑术超群。而那些人又怎么能想得到,他邪性至极,却习过最清心的剑,尝过最寡欲的雪。
都是谢允的功劳。
可如今……
他却要亲手玷污他的恩人,他的师尊,谢允……
他的谢允。
理智仍在徒劳地让他停手,可血脉里奔腾不休的渴求已压过了所有,谢允轻声的闷哼,令江赦心底的火焰彻底地将所有迟疑都焚烧殆尽。
“师尊,”他反复地呢喃,“师尊……”
后来便不喊师尊了,在谢允受不住落泪的时候,江赦终于大着胆子,当面喊了谢允的名字。
然后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反复地嚼,他死死地、紧紧地搂着谢允,仿佛拥住了这天地间唯一有温度的事物,只恨不能将这人镶进自己的身体里,生生世世不得分离。
呼吸交错间,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抬起来,握住了脸侧江赦撑在枕上的手腕。
江赦搂着谢允的腰,对上他茫然地、盛满了醉意的双眸,不知对方是否认出了自己,也不知道、更不想知道谢允此时在想什么。
他只是低声地说:“谢允……我爱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谢允已不在他的身侧,后来江赦大着胆子上山去聆月阁找他,谢允也闭门不见。后来见是见了,却没有责罚,只有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冷漠。
再后来。
江赦便堕入魔道,成了魔修,逃离了剑宗,再没有了与谢允相见的机会和借口。
他曾想过,或许哪一天,谢允会用清理师门为由,前来杀自己。那时他已完成了为父母复仇的使命,浑身是血,笑着想能死在谢允剑下,属实是他这一生中最圆满的结局。
可谢允没来杀他。
或许对于谢允而言,自己这个徒弟,已经不再被他放在眼里,曾经的恩怨,也如同过眼云烟,转瞬消散。
但现在,江赦想起前世自己死前,谢允那个彷徨失措的眼神,内心深处又有所触动。这点触动紧接着又生出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隔了一张桌子,正不紧不慢喝茶的谢允。
谢允放下茶杯,开口道:“我已和颂海阔说过,直到剑台开启,你都不用再去做那每月例行的除妖事务,每天好好学习练剑就行。若是有什么事想去山下办,也必须提前和我说,不准贪玩,早去早回。”
江赦回神,忙道:“是。”
紧接着,又想起了什么。今天池青的出现,令他回忆起了之前忽视了的一点细节。
那天自己出事,池青给山下弟子下毒,让他去宗门里传话。
那弟子第一时间肯定要去找宗主,让颂海阔派人下去增援,而不可能找谢允。至于颂海阔,身为一宗之主,他绝不可能先顾及私情,去通知谢允这位大能,而是会让其他的长老去怀古镇。
谢允却不仅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还到的那么快,那么迅速。
只有一个答案能解释。那就是弟子前去宗主殿报信时,谢允正和颂海阔在一起。
一个人,想要时时刻刻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人之常情。
思及此,江赦心头那点妄想也消失了。
他道:“师尊不用担心,弟子定会取得剑台魁首,为师门增光。”
却听谢允嗤笑:“用不着你来增光。第一不第一的无所谓。”
然后,一个短暂的停顿后:“不要受伤就好。”
江赦惊讶地看向谢允,却见男人神情复杂,也看着自己,两人对视片刻,却是谢允先收了视线,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谢允说:“休息吧。”
江赦愣愣道“是”,直到将谢允送出门去,他才茫然想起谢允进了门,竟然只喝了一杯茶,说了两句话,就又走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当时会同意进来坐坐。
难道,真就是口渴了?
谢允走了许久,空气中却还残留着他身上的香气。江赦吹熄灯烛,倒在榻上,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枚谢允送他的香囊。
片刻后,他还是没能抵抗住内心的冲动,一手捏着香囊,一手向身下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