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过后,一片犹带着几分湿气的黄叶飘零落下,紧接着就被一驾马车碾压而过,和地上的烂泥糅杂在了一起。一排大雁排着整齐的队伍奋翅南飞,萧瑟的西风中已然有了习习凉意。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金陵郊外的官道上面,王金汉坐在车辕上,用马鞭轻轻抽打了一记马臀,冲着另一边车辕上的云帆憨笑道:“小公子,再来一首曲子吧?”
“好。”
云帆抽出笛子,一曲悠扬的《雁南飞》便洒满了这条京西古道,王金汉的脸上渐渐地堆起了满足的笑容。
如今的王金汉,已经是对云帆佩服的五体投地,云帆的功夫有多厉害也许他还不太清楚,可当那天早上见到云帆随手便能招来一只只鸟雀后,便已经将这个少年敬若了神明。所以当云帆问他是否愿意跟他们一起走时,他毫不犹豫地就背上了包袱,锁上了大门,套上了自己心爱的马车。
车帘掀起,蕊儿探出了小脑袋,甜甜地叫了一声:“风哥哥,你吹得真好听,能不能也教教蕊儿吹笛子呀?”
云帆想起当初一路上跟着张长行学吹笛的往事,便一口答应下来:“好,等回头我帮你去弄一支笛子来。”
“嗯嗯,谢谢风哥哥。”
蕊儿高兴地收回了小脑袋,车厢里却听张文虎道:“别老是给你风哥哥添麻烦。”
中军都督府内,徐鹏举一口一口地灌着茶水,地上跪着两名护卫,将手中已经见底的茶壶在案上一顿,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道:“你们下去吧,不过若敢将此事对外泄露一个字,小心军法不容。”
“是,多谢都督开恩!”
“济元兄,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这时从幕后转出一个头戴逍遥巾,身着圆领长衫的中年文士,此人叫作唐先唐济元,是国公府的一位幕僚,徐鹏举将其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一些不决之事都会与他商议。
“公爷,那张文虎若能找到,还是找到为好,不过只能是暗中行事,切不可大张旗鼓,以防有心人会在暗中作梗。”
“你是怕宁王府的人?”
唐济元摇头道:“宁王那里倒是不怕,他们找到了最多是杀了那张文虎,怕就怕张文虎那厮不知好歹,再到处乱说或是继续往上面禀报此事,若是给朝廷知道了,不免会对公爷生出猜忌。”
徐鹏举先是点头称是,而后又不解地问道:“那我们不如直接上报朝廷好了。”
“不妥。”
“哪里不妥?”
“公爷你想,如果报了上去,朝廷会做何反应?”
徐鹏举想了一会儿道:“那定然是会暗中调动兵马,严防以待,同时再派出大量厂卫搜罗情报。”
唐先看向徐鹏举微笑不语,此时徐鹏举也明白了过来,若他第一时间将此事上报,那也就算了,相关事宜都会转交给有司接手。
如今虽然只是过去了一天的时间,但是齐林彪被杀人灭口,张文虎全家不知所踪,这些都与他脱不了关系。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必定会将事情理的清清楚楚。正德皇帝虽然有些不务正业,但却绝不是一个傻子,此事又涉及造反乃为皇家大忌,又岂能不对国公府生出猜疑。
不过徐鹏举倒也不怕,现在朝廷都还被蒙在鼓里,不过也不能不做些准备,便又向唐先问道:“那眼下该当如何?”
汤济元沉吟道:“此时冬季将近,不宜用兵,宁王那里最早也要等到来年开春才会有所动作,但是我们这里也不得不防,公爷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将卫所里的一些将兵进行换防,以防他们之间还有内应,再者还要撤换下那些老弱病残,以加强城中防卫,并向朝廷检举虚领空饷之事。”
徐鹏举皱眉道:“若是整治了虚领空饷,下面那些人恐怕......”
不等徐鹏举把话说完,唐先便打断他道:“公爷无须担心,又不是让公爷您来干预此事,你只要报给朝廷即可,朝廷要么会派下钦差来接管南京军务,继而进行详查,要么会对此事置之不理,若朝廷果真派人下来,那对公爷来说就是一举三得。”
徐鹏举眼睛一亮问道:“不知是哪三得?”
唐济元竖起一根手指:“其一在当今面前,也会对公爷您留下一个好印象。”
然后又竖起一根手指:“其二就是一旦朝廷派人下来,那么必定会干预南京的军政要务,只要我们将他拖在南京,那么即便宁王打了过来,那也有人顶在公爷前面。”
最后竖起第三根手指道:“其三也是给宁王敲一敲警钟,朝廷一旦有所动作,宁王那里也必定会得到消息,先吓吓那老小子再说,让他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如此朝廷也能多一些时间准备,只要宁王起事失败,公爷都是功不可没。”
徐鹏举细细品来,甚觉有理:“好,那就请济元兄帮我拟一份折子,我这就递交上去。”
连续几天的赶路,除了云帆之外,其余几人和马匹都已经很是疲惫,这一路上倒是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雨,好在此时距离德安府已是不远。
行至中午,一行人终于踏入孝感地界,传说太祖皇帝早年曾经流落到此,缺吃少食之下差点饿死,却被一个叫做董永的人所救,太祖得国之后,念及董永的人品忠厚又有纯孝之名,便将此地赐名为孝感,而孝感距离云梦,也就只剩下了不到百里路程。
歇息了半个时辰,又给马儿喂了一些豆饼细料,眼看就要赶到地头,王憨子也顾不得心疼马儿的脚力,将马鞭在空中兜了一圈儿,甩出一个脆响,便又匆匆踏上行程。
奈何连日来的秋雨将道路摧残的泥泞不堪,刚过未时,则又下起了雨来,一个多时辰也才走出了三十几里。
王金汉虽然带着斗笠蓑衣,但是裤管和衣领里面也早已经被打湿,再被秋风这么一吹,不禁连续地打了几个喷嚏。就在这时,一只不大的手掌贴在了王金汉的背上,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便包裹住他的全身,而衣服上的水渍,则奇迹般地便化为了丝丝雾气。
憨子知道这又是小公子在为他驱赶寒气,便转头冲着云帆笑道:“多谢小公子了,不过这雨越下越大,这马儿好像有些快吃不消了。”
这还是王金汉老爷子当初给他留下的一匹驽马,已经在王家任劳任怨地干了近二十年,看他那吃力前行的样子,云帆也是有些于心不忍,此时前面正好出现了几间屋舍。
“走,去那边看看,是个什么所在?”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孤零零的几间屋子必然不是什么人家,走近一看果然,竟是一座关帝庙。想关羽当年镇守荆州正是距离此间不远,是以本地自汉亡之后,便有祭祀关公的习俗。
走近庙内,关二爷端坐其上,垂目抚须手捧春秋,端的是栩栩如生,身后立着的周仓竟也是威风凛凛,案前的香炉里积满了香灰,看来这处的香火还颇为鼎盛。
几人找了一处空地坐了下来,这雨一直下个没完没了。一直到了晚间,都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云帆从马车上取来一些肉馒头,也就是北地口中的肉包子,几人凑合着吃了几个,便接着闲话起来。
“风哥儿,你爹爹这才上任没有几天,我们这一来会不会给吕大人增添什么麻烦?”
距离云梦越近,张夫人心里就越是有些局促,才和吕墨清分别月余,这就举家前来投奔,心里着实有些惭愧,这种话张夫人一路上已经嘀咕了不止一遍。
张文虎斜睨了自己夫人一眼,云帆却是安慰道:“姨娘放心吧,我爹爹是什么样的人,邻居这么多年您应该比我还要清楚。”
蕊儿也道:“是的呢,我都想快点见到吕伯伯了。”
“你男人又不是个吃闲饭的,你还怕养不活你们娘俩吗?再说了,将来朝廷为我平反之后,我依然是大明朝的七品武官。”
张夫人嗫嚅着还想说点什么,云帆却抬头看向了门外,此时天色已然全黑了下来,其余人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噼里啪啦”地雨声之中,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时不时的还能听到连串的兵刃交击声音。
“外面有人打斗?”
不过多久,就连张文虎等人,也都察觉到了外面有些不同寻常。
云帆道:“不错,有两人已经先往这边来了。”
不一会儿,果然有两人的脚步声迈入了关帝庙的大门,但谁也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是这脚步声异常的轻巧,并不像是成年人所能发出来的。
云帆的神识笼罩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童,跌跌撞撞地闯进庙门,进门便向着墙角这边过来,向前走了几步,那女孩一把拉住身边的小童,蹲在了地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放过我弟弟吧,你们要吃就来吃我!”
原来她是察觉到了云帆等人的气息,只是黑灯瞎火之下,几人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她竟然把几人当成了吃人的恶鬼。
听到声音,张夫人惊讶道:“竟然是个姑娘?”
蕊儿也出声道:“我们不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