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衙深处,烛火不安地跳动,将几道身影拉扯得又长又扭曲,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夜已深沉,刺骨寒气仿佛凝结在空气里,丝丝缕缕穿透窗棂缝隙,却驱不散屋内众人心头那股如同实质的焦灼。
戏志才端坐主位,苍白指节用力攥紧,几乎要陷进掌心,他视线凝固,仿佛要将那摇曳的烛火看穿。
不过半炷香功夫,辛毗、郭嘉、荀攸三人身影便接踵而至,脚步带着不寻常的急促。他们居所较近,一得传讯便立刻赶来,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疑问与深藏的忧虑。
紧接着,更沉重、更具压迫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甲胄叶片相互摩擦的“哗啦”轻响,关羽、张飞、凌操、郭子仪四将也自军营方向疾步而入。他们身上甲胄未卸,征尘未洗,显然是闻令即动,未敢片刻耽搁。
人刚迈过门槛,张飞那雷鸣般嗓音便轰然炸开,震得桌上茶盏嗡嗡作响:“戏先生!究竟怎么回事?俺大哥他……他可是出了什么状况?莫不是洛阳那起子宵小暗中下手!”
他声如洪钟,语气里的急切与担忧几乎要喷薄而出。
关羽立于张飞身侧,虽未立刻言语,但那双狭长凤目却牢牢锁定戏志才,微抿的唇线绷得笔直,透出一种压抑至极的躁动。
凌操与郭子仪亦是神情肃穆,目光炯炯,无声等待着解释。
戏志才脸色沉凝如水,缓缓将那封信笺拿起,递向众人。
“主公急信。”
简短四字,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空气都滞涩了几分。
郭嘉与荀攸率先接过,目光飞速掠过信纸,几乎是同时,两人眉头便深深锁了起来,各自陷入了无声的思索,周身气息也随之沉静下去。
关羽、张飞、凌操等人依次看过,脸上却显出几分困惑与茫然。
“异族叩关?”张飞蒲扇般大手挠了挠后脑勺,声音粗粝,“北边边境安稳得很呐?那些鲜卑杂碎上次吃了大亏,屁滚尿流逃回去,哪还有胆子这么快就来送死?”
“正是,军师,”凌操沉声附和,语气带着几分不解,“末将麾下斥候日夜巡弋,并未收到任何异族大规模集结的警报。”
戏志才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诸位,主公此刻身陷洛阳,处境……恐怕极为凶险。信中所言‘异族叩关’,并非边境实况,而是主公为求脱身,布下的一步险棋!”
他稍作停顿,让众人消化这惊人消息,随即解释道:“主公意图营造边疆危急假象,以此迫使朝廷,迫使陛下下旨,准允他即刻返回云中主持抗敌大局。唯有如此,方能寻得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离开洛阳那龙潭虎穴!”
“什么?!大哥有危险?!”张飞豹眼瞬间瞪得滚圆,怒火直冲头顶,他猛地一掌拍在身前桌案上,“嘭”一声巨响,震得烛火剧烈摇晃,“俺这就去点齐俺那三千铁骑,即刻杀奔洛阳!俺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狗贼敢动俺大哥一根头发!”
“三弟,不可鲁莽!”关羽一声断喝,声音不高却极具威严,瞬间压下了张飞的暴躁,他长髯微微飘动,“匹夫之勇,只会害了大哥!洛阳京畿重地,岂容你这般横冲直撞?”
他转过身,面向戏志才,语气虽透着焦虑,却竭力维持着镇定:“军师,既是大哥计策,那这‘异族叩关’之局,又该如何做实?鲜卑主力新败,短时间内恐怕难以……”
关羽话未说完,郭嘉眸中陡然迸射出两道锐利光芒,语速极快地接口道:“关将军所虑甚是。既然真正的异族指望不上,那我们便亲手‘制造’出一支异族大军来!”
荀攸亦在同时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却自有种洞悉一切的沉稳力量:“奉孝所言极是。我等可抽调军中精锐,换上缴获的鲜卑、乌桓乃至南匈奴等部族的衣甲旗帜,多路并进,于边境各处制造袭扰,务必将声势造大,营造出边境烽火四起、大厦将倾的危局假象。”
郭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弧度,接着补充:“与此同时,暗中散布流言,宣称云中主力随主公入京,边防空虚,我军连战连败,边境已然危在旦夕。种种消息汇总传至洛阳,陛下为保北疆不失,必然心急如焚,届时,急召主公回师救援,便成顺理成章之举!”
“妙计!当真妙计!”戏志才紧绷的精神为之一振,眉宇间那浓重的阴霾终于稍稍散去几分,他当机立断,立刻转向侍立一旁的亲卫,“速传吴满前来见我!”
片刻之后,身材魁梧、气息悍勇的吴满大步流星赶至,抱拳躬身:“军师有何吩咐!”
戏志才目光锐利,语速飞快下令:“吴满,你即刻前往武库,将此前历次大战所缴获的鲜卑、乌桓、匈奴等各部族的衣甲、武器、旗帜,尽数清点出来,有多少要多少!此事十万火急,速去速回!”
“喏!”吴满沉声应诺,没有丝毫迟疑,转身便如疾风般冲出了府衙。
随后,戏志才目光如炬,扫过面前四员大将,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分量,在寂静厅堂内回荡。
“云长、翼德、凌操、子仪。”
他逐一点名,空气似乎都因这肃穆气氛而凝滞。
“你等即刻返回本部,各自挑选麾下最是悍勇且心思缜密副将数人。”
他顿了顿,确保每个人都领会其中深意。
“务必是那些嘴巴比石头还硬,忠诚不容置疑弟兄。”
手指在桌案舆图上虚点几处,勾勒出行动轮廓。
“令他们乔装改扮,分别饰作鲜卑、乌桓、南匈奴各部头领模样。”
他抬眼,视线锐利如刀锋。
“兵分三路,同时向云中郡北境几处紧要关隘、县城,发起猛烈‘攻袭’!”
最后两字,咬得极重,带着一股冰冷决绝。
关羽狭长凤目微阖复睁,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沉重,随即化为山岳般沉稳,已在心中推演细节。
凌操与郭子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读懂了任务艰巨,以及那份义无反顾。
“我会即刻修书,用最快速度星夜送抵各县,” 戏志才补充道,语气平缓,却透着一种近乎残酷冷静,“知会县令、县尉,要他们全力配合此次‘御敌’大戏。”
他吸了口气,仿佛要将夜里寒气也一并吸入肺腑。
“各县囚牢之内,尚有不少已判死罪囚徒。”
此言一出,厅内温度骤降几分。
“便让他们……充作第一波守城‘壮士’吧。”
这安排透着一股血腥味,却无人提出异议,皆知这是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戏志才声音转冷,如同淬火寒铁:“攻城之时,切记,不必留手!必须制造出足够惨烈景象,要让远在洛阳那些人,真切感受到边关烽火连天,危在旦夕!”
他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更添几分秘辛意味。
“待到时机恰当,城内自有我们预先安排人员接应,为‘异族大军’打开城门。”
随即,他转向郭嘉与荀攸,这两位智囊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惊人镇定,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奉孝,公达,” 称呼透出倚重,“此次瞒天过海之计,所有调度协调,便由你二人全权负责。”
他加重语气,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片刻。
“务必确保各路‘异族兵马’行动步调一致,消息传递绝无错漏,如臂使指。”
戏志才挺直身躯,环视众人,表情严肃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记住!此番行事,名为攻伐,实为演戏救主!”
他一字一顿,强调着行动本质。
“纵然要追求逼真,却绝不可伤及我云中任何一个无辜百姓!毫厘不可!”
声调陡然拔高,带着严厉警告。
“入城之后,约束‘部众’,不得惊扰民居,更不许行劫掠之事!若有违令,军法无情!”
紧接着,他迅速布置后续伪装细节。
“可预先将部分区域百姓,暗中暂时迁移至附近坞堡或山中安全所在。”
这安排显出一丝人情,却也更显计划周密。
“再调集大量牲畜,宰杀取血,泼洒于街巷、屋舍墙壁之上,伪造血流成河、烧杀抢掠惨状!”
他描述着那血腥画面,语气却异常平静。
“务必做得天衣无缝,不留丝毫破绽!”
戏志才又飞快叮嘱了几处关于信号联络、佯攻重点、以及如何应对突发状况关键细节,确认众人皆已心领神会,再无疑问。
“事不宜迟,诸位,立刻回去准备!”
他猛一挥手,动作果决。
“务必于明日天亮之前,让这‘烽火’燃遍云中北境!”
“喏!”
一声沉喝,如同惊雷炸响,四将齐齐抱拳,应诺声中充满了决绝与急迫,再无先前半点迷茫。
他们不再多言,迅速转身,动作迅捷划一。
沉重盔甲碰撞声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刺耳,仿佛敲响了某个沉重序幕。
四道魁梧身影大步流星跨出府衙门槛,很快便被外面浓重如墨夜色吞没,只留下那扇门在寒风中微微摇曳。
府衙之内,灯火摇曳,映照着戏志才、郭嘉、荀攸三人凝重面容。
一场关乎主帅安危、牵动整个云中命运惊天大戏,即将在这片北疆大地上,拉开它波谲云诡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