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郡,九原城。
太守府后院,清幽雅致。几竿翠竹在微风中摇曳,洒下斑驳光影。
王均斜倚在榻上,慢悠悠地品着香茗,神态间满是闲适。
新任的五原郡丞王涛,亦是王氏族人,正坐在下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
“府君,”王涛轻声道,“前番洛阳之事,陛下虽未明降罪责,仅是下旨申饬,但终究是张让那阉竖替府君担了干系。此番人情,怕是不小。”
王均放下茶盏,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鄙夷:“人情?一个阉人,也配谈人情?他真当自己是我王均的义父不成?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他以为王均是他的棋子,殊不知,他自己才是我王家稳固朝中地位的踏脚石。”
王涛连忙附和:“府君所言极是。这张让,不过一阉宦,也敢妄想攀附我等世家。”
王均端起茶盏,又呷了一口,眼神微冷:“说起来,还是那个陆恒,着实碍眼。年纪轻轻,手握重兵,屡立战功,隐隐有尾大不掉之势。若非陛下对他心存疑虑,此次洛阳之行,怕是更要风光无限了。”
王涛压低声音:“府君,如今陆恒被困洛阳,云中群龙无首,正是收集他拥兵自重、图谋不轨证据的大好时机。待证据确凿,只需寻个恰当时机呈报陛下,定能将此獠置于死地!”
王均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深思熟虑的神情:“此事不急。陆恒已是笼中之鸟,翻不起什么大浪。他越是跳得欢,将来摔得便越惨。慢慢来,务必做得滴水不漏,一击致命。”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已经看到了陆恒覆灭的下场,院中的气氛愈发轻松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一名府兵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
“府…府君!大事不好!”
王均眉头微蹙,有些不悦:“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何事惊扰?”
那府兵喘息着,声音带着颤抖:“禀…禀府君!紧急军报!鲜卑、羌人、南匈奴……数万大军,兵分三路,大举进犯云中郡!”
“什么?!”王均霍然起身,茶盏险些被打翻。
府兵急促地继续禀报:“异族攻势迅猛,云中军……似乎抵挡不住!短短三日,云中北境、西境大片城池关隘……失守!烽火已燃遍云中北疆!”
王均怔住了。
云中军?陆恒麾下那支百战精锐?不久前才将鲜卑主力打得落花流水,怎么可能如此不堪一击?
数万异族联军?短短三日便攻占大片疆土?
这……这怎么可能?!
王涛也是一脸惊愕,喃喃道:“这……这陆恒的兵马,竟是如此外强中干?”
短暂的震惊过后,王均的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一抹异样的神采。
他重新坐下,端起微凉的茶水,轻轻吹了吹,若有所思。
陆恒的根基在云中,云中若失,陆恒便成了无根浮萍。
这对他们世家而言,似乎……并非坏事。
一个失去爪牙的猛虎,威胁自然大大降低。
王均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缓缓道:“看来,这陆恒的气数,也快尽了。云中失守,他纵然能从洛阳脱身,亦不过是丧家之犬。如此一来,倒省了我们不少功夫。”
王涛也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喜色:“府君英明!没了云中,陆恒便不足为虑!此乃天助我等!”
两人再次对视,之前的轻松惬意又回来了,甚至还多了几分解脱。
然而,他们的笑容尚未完全绽放,又一阵更加仓惶的脚步声传来。
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声音带着哭腔:“府君!府君!不好了!”
王均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厉声喝道:“又怎么了?!”
传令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几乎是嚎叫着喊道:“西面!西面那支攻破咸阳的鲜卑军……正朝我们五原郡杀来了!!”
“什么?!”王均如同被惊雷劈中,猛地从榻上跳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衣领,声音尖利地嘶吼:“多少人马?!他们有多少人?!”
传令兵浑身颤抖,牙齿打颤:“看……看旗帜和烟尘,怕……怕是有近万骑兵!来势汹汹,先头部队距离九原城……已不足百里!”
“万……万余骑兵?!”王均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
九原城内守军不过三千,且多是新募之兵,如何抵挡近万如狼似虎的“鲜卑”铁骑?!
方才还在幸灾乐祸,转眼间,屠刀竟已悬在自己头顶!
王涛更是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均一把推开传令兵,在院中焦躁地来回踱步,额头上冷汗涔涔。
之前的镇定自若、智珠在握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跑!必须跑!”王均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惊惶的光芒,“快!王涛!立刻收拾细软!召集家眷!我们……我们往南边跑!对!去河东!去河东郡!”
王涛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对对对!跑!府君,我们快跑!迟了……迟了就来不及了!”
太守府内,瞬间乱作一团。
方才还清幽雅致的庭院,此刻只剩下惊惶失措的呼喊和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那即将降临九原城的“烽火”,已先一步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