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弗里德里希·冯·隆短暂的失神了一瞬,他有点尴尬的把目光收回了自己手里抓握的那样东西,脸颊上浮现一抹红色。
是一把很漂亮的花色竹扇,用同样精致的扇袋装着,他为了查看,把它半伸了出来,扇骨上是斑驳的自然形成的美丽图案。
“想到昂热那家伙,怎么还失神了?”
有点羞恼的摇了摇脑袋,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声那个永远一脸严肃的金发男人,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我这次非要你好好的吃一次瘪!你就看着我和‘鬼’在你面前‘情定一生’吧!到时候,偷偷蹲到一边哭的人里面就没有我了!!”
弗里德里希自信的勾起了嘴角,他知道,昂热那家伙对于“鬼”这个美丽的花季少女也是有某些男女之间的感情存在的,嘿嘿,可惜了,她未来的丈夫有一个贵族的名字,不是“希尔伯特·让·昂热”,而是“弗里德里希·冯·隆”!!!
心碎吧!伙计!!!
羡慕嫉妒恨去吧!!!
他更加期待和同伴们的这一次见面了呢!
把注意力重新回到手里的竹扇,年轻的德国贵族用手慢慢抚摸它的表面,感受着它的微凉的温度。
这是一把很好的扇子,大扇骨的竹料是一种被称作梅鹿的斑竹,这种竹子上因为被真菌寄生之后,产生了如同梅花鹿身上斑纹的圆形多色痕迹,小扇骨呢就更加珍贵,分别是属于八根不同竹料,都削成一样的厚薄,加上两侧大骨一共九种,是中国人讲究的极致之数圆满之数。
竹子在中国的象征意义里是风骨清雅的,而九种就是极致的风雅!
扇子本体扇骨已经如此奢华,那扇面就更不能随便了,弗里德里希·冯·隆他精心挑选,几乎是找遍了四九城,终于是在一处惊喜之地寻得了一张最是合适的扇面,这才完成了这把有价无市的文人清供。
他嘴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手指慢慢抿开扇面,随着他的手指挪动,一幅栩栩如生的山水景致跃然纸上。
这样一张扇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到底是什么让这样的一位有钱的德国贵族竟然非它不要?
很简单,这幅扇面的作者……
叫做仇英。
————
“仇英……”昂热微微眯了眯眼睛。
“没错!仇英!”弗里德里希笑得很张狂。
昂热有点不解,这样的一位画家和他有什么关系,直到眼前的这个老家伙用手指蘸着甲板上的水迹给他写了出来,他才一下子恍然大悟。
仇英,仇字是多音字,可以读为“qiu”,也可以读为“chou”,光听的话,谁也不知道是哪个字,但写出来就清楚明了了,如果是后者,仇英,那样就可以理解为仇视英国了。
“你合着这么个意思啊?!!”昂热有点哭笑不得。
他作为初代狮心会里面的唯一英国出身的成员,这老家伙用这样的一个名字拿他开涮呢!
“无不无聊?!!”昂热没好气的咬了咬牙。
“嘿嘿,就是想气你的!”弗里德里希·冯·隆笑得更开心了。“谁让你也对‘鬼’有想法?!我必须要占据优势!!”
昂热不知道怎么回答眼前这个一脸吃味的幼稚鬼了,他是当年对“鬼”有好感来着,但那纯属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这玩意儿他理解错了!拿他当做竞争对手了!
“真有你的,吃了一百多年的醋啊?!那可真的是酸的很了!”
穿着白色衬衣的老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头露出了一抹头疼的笑容,他真的没想到,一场报仇雪恨的见面,竟然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追忆青春的“大揭秘”了?!真是活得久什么都能等到!!!
“继续!直接说你和陈家的关系,别讲故事了!后面的卡塞尔庄园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没功夫听你在这里一个劲儿的损我了!赶紧的!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
昂热起身,三两步就走到了那家伙的身边,一个锁喉就直接把他脖子夹在了臂弯里,逼迫他赶紧结束这个故事,直接讲最关键的答案。
“疼疼疼!你轻点!我可不是你,我只是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家,我已经老的干瘪了,可不是你!一身腱子肉的怪物老头!”
弗里德里希用自己干枯的手掌拍了拍昂热的手臂,后者慢慢松开了他,但还是坐在他的身边,目光灼灼。
“看来,有时候仇恨也是一种令人年轻的东西,你状态真好!”弗里德里希·冯·隆慢慢收起了笑容,眼神变得沉寂下来,“不像我,我这一百多年,就是个‘提线木偶’……”
“提线木偶……”昂热静静的看着他。
弗里德里希·冯·隆,第三次开始了他的讲述,最后的一次讲述……
————
“简单点说吧,我上了岸,才知道那艘运输‘货物’的‘皇家玛丽号’遭遇了海难,我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意识到了你们有危险,所以雇佣了一辆马车,付给了马车夫市场价五倍的价格,只要求他用最快的时间送我到你们所在的卡塞尔庄园……”
弗里德里希·冯·隆眼神慢慢变得虚无,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好像他就处在那辆疾驰的马车里,正准备赶往自己所有同伴处于危险的地方救援。
昂热慢慢用手指抚摸着折刀的刀刃,一道浅浅的的伤口在他的指肚上出现,随即一滴鲜血沿着刀刃的弧度滑落,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愧疚。
“我在那个晚上赶到了卡塞尔庄园,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死侍和同伴们撕咬在一起,山彦的辫子没了,梅涅克孤零零的拄着亚特坎长刀,站在雨中,看不清面目……”
身穿白色猎装的老人恍惚起身,就跟他一百多年之前的那个晚上所做的一样,他踉跄着走了几步,就跪倒在了地上,仰着脑袋,双眼睁的大大的,里面满是血丝。
昂热屏住了呼吸,在这一瞬间,他仿佛也穿越时间看到了那个一身桀骜的年轻人,死而不倒的梅涅克·卡塞尔,他的领袖,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梅涅克还没死,他的眼皮动了动,但没有睁开……”
弗里德里希·冯·隆用尽全力伸出手掌,试图去抓握身前什么都没有的空气,握住一团空气之后,他的眼睛泪流不止,水迹沿着他脸庞上皱纹的沟壑流淌而下。
“原来,他的眼睛看不见了,一道被刀或者什么切割的痕迹把他的眼皮一分为二,里面的东西不见了,只留下两个血淋淋的空洞……”
昂热双手紧握,听着弗里德里希的讲述,同样的泪水也再也忍受不了,在他坚毅的面容上“行进着”,他低着头,咬着牙,丝丝血迹沿着他的嘴唇,沾染了他的白色胡须。
“他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弗里德里希·冯·隆,我回来了!!!我把他的手掌放在我的脸上,他通过触摸确认了我的身份,梅涅克笑了,他笑得很开怀!他把我搂紧,让我和他一起站在那里!他在我的耳边轻语!!!”
视线模糊的老人从满是水迹的游艇甲板上站起来,虚抱着一团空气,仿佛他的怀里此时有一个伟大的屠龙者,那家伙的名字叫做梅涅克卡塞尔,那个家伙他在大笑着!!!
他开始重复那些话语,从一百多年之前,把它们通过自己传递到今天,他的声音颤抖,但眼神里满是泪水和坚定。
“我很高兴你能回来,我的朋友……”
“他们说你是叛徒,我觉得你不是,你是我们的同伴,你不会为了任何东西去背叛我们的,我永远相信你……”
“听着,弗里德里希,昂热死了,山彦也死了,‘鬼’也死了,大家都死了,而我……我也快要死了……”
“不要为我悲伤,我重创了那家伙,用我的言灵和双眼为代价,‘响当当’的击中了它,它逃回了地窖,估计也活不下去了……”
“听着……弗里德里希……快跑……你是我们之中……唯一的幸存者……答应我……替我们活下去……告诉后来的年轻人……我们做了什么……把‘狮心会’的名号传下去……不要去地窖……答应我……不要去……”
昂热看着那个模仿梅涅克生命最后时刻语气的老人,他感觉心脏被紧紧的抓住,他悲伤的好像没办法呼吸了,他瘫坐在那里,眼睛被泪水蒙的看不见。
弗里德里希·冯·隆的说话速度越来越慢,他模仿的梅涅克·卡塞尔快要油尽灯枯了,所以他的语气也变得疲惫了起来,断断续续的,也精简了起来。
“建一所学校……叫它卡塞尔……”
“把我们大家……都写进校史……”
“弗里德里希……你……你还在吗……”
“我……感觉……不到你了……”
“我好悲伤……”
“大家……都死了……我的朋友……都……死了……”
“……死了。”
满头白色头发的老人不再说话,他只是无声的哭泣着,他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因为那个叫做梅涅克·卡塞尔的男人的遗言,只有这些……
他死了,死在了一百多年之前的他的怀里,也好像又一次死在了如今的他的怀里,再不会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了。
静谧的游艇上,两个白苍苍的老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在哭泣着,晚风吹拂过来,却带不走他们的悲伤和心痛……
是啊,即便是真正的故事结局,同样没有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