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那天,时骨如约而至。
只不过这次,他没能刚到心理研究所就进入闻寒洲的办公室,珍妮弗在门口拦下了他,先是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给他解释:“时先生,您现在还不能进去,闻医生有点事,现在没有时间。”
时骨看了一眼闻寒洲办公室紧闭的大门,随口问道:“他有什么事?”
因为时骨长的很好看,又是来到这里为数不多的亚洲面孔,所以珍妮弗对他很有好感,于是悄咪咪地凑到他跟前,小声告诉他:“闻医生的朋友在里面,他们好像在聊什么事情,所以,你可能要等一下。”
时骨拨弄一下自己的头发,没再追问下去,礼貌地和珍妮弗道了声谢,在闻寒洲诊室的门外坐了下来。
期间珍妮弗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时骨不渴,但还是象征性地喝了一点,刚把水杯放下,闻寒洲办公室的大门就敞开了,时骨抬起头,发现从诊室里出来的人,正好是那天他在酒吧里看到的,和闻寒洲同出同入的可爱小卷毛。
大概是那天在酒吧里的灯光比较昏暗,时骨没能看清,现在到了正常的光线下,他才发现,这小卷毛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可爱一些,和闻寒洲一样,眼眸里微微泛着绿意,脸上的混血感比闻寒洲还要明显,人看上去也比闻寒洲要更好接触,没有他那样高冷,浑身上下散发着把人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小卷毛看到时骨,直接顿住了脚步,他大大方方的朝着时骨露出一个笑容,走过来,用标准的中文和他打招呼:“你好。”
时骨被迫站起身,他伸出手,递到小卷毛面前,“你好。”
看来他猜的没错,这小卷毛应该也是中国人,要么就是法籍华裔,而且对方明显也记得他,不过时骨并不觉得奇怪,毕竟他这张脸,以及他的发型和给人的感觉,都很难不让人过目不忘。
如果漂亮是一种天赋,那时骨大概就是万里挑一的天才。
“我叫时骨,真巧,又见面了。”
小卷毛和那天在酒吧一样,好奇地打量着他,他脸颊上点缀着几颗雀斑,却更显可爱俏皮,穿着一件毛茸茸的外套,握上时骨的手,“是挺巧的,我们之前就见过,我——”
话没说完,珍妮弗就在身后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她手中拿着一张病例单,深蓝色的眼睛看着时骨,“时先生,闻医生已经准备好接诊了,您现在可以进去。”
时骨松开小卷毛的手,略有些遗憾,“我先进去了,如果下次有机会遇到,可以继续聊。”
小卷毛点点头,双手插兜,站在时骨的身旁,目送着他进了闻寒洲的办公室。
闻寒洲似乎是刚从荷兰出差回来,并没有穿白大褂,而是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外套,他依然架着那副无框眼镜,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丝毫倦意,看到时骨走进门,那张英俊的脸上神色如常,“坐吧。”
时骨听话地走到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今天他进门后难得没用那样媚意百态的笑容和眼神看闻寒洲,也没说些有的没的,甚至都没有提那晚给闻寒洲发消息的事,闻寒洲上下打量了一圈时骨,他的脸色不大好,一向红润的嘴唇也没了血色,眼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看样子睡眠也不大安稳。
“药吃的怎么样?”闻寒洲率先开口,公事公办地问。
“不怎么样。”
时骨实话实说:“闻教授,我吃完药以后总会做噩梦,而且夜里醒来的次数也比以前多了,我觉得,也许我不太适合吃这种药,能不能给我换一种安眠药吃?”
“奥沙西泮吃完以后会有嗜睡的副作用,但很少会出现多梦或起夜的情况。”闻寒洲在他的病例单上写下一串法文,“时骨,或许你的问题并不是出现在睡眠障碍上,你也是学习心理学的,你应该知道,总是做噩梦或者是半夜惊醒可能与你的心理或精神因素有关,如果压力过大,焦虑或者抑郁,或者受到惊吓,刺激等,这些都是会引起噩梦的因素。”
“我之前就说过,我认为你现在的心理状况不是很好,尽管你什么都不说,但从里到外透出的感觉不会骗人,你最近有感觉到焦虑,或者是抑郁么?”闻寒洲问他。
时骨整个人陷进椅背里,难得地乖了不少,他咧开嘴角,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没有,我从来没有觉得焦虑或者抑郁过。”
“那你做噩梦的内容是什么,你还记得么?”闻寒洲也不急,循循善诱地问。
噩梦做了无数次,时骨无数次在梦中惊恐地挣扎,体验濒死的窒息感和无端的恐惧,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噩梦的内容是什么。
时骨的眼前再次闪过那个昏暗的,充满潮湿和腐烂味道的空间,血腥的颜色在眼前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企图把这些画面从自己脑中去除。
一片荧光色的斑点在眼前飞过,再次睁开眼,时骨发现自己身处在闻寒洲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淡淡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属于闻寒洲的证书摆在墙边的展柜里,让他感到舒适又安心。
可惜今天的巴黎是阴雨天,不然从闻寒洲的办公室望出去,景色应该很好的。
“我……”时骨张开口,努力找寻回自己的声音,“我也记不太清了。”
闻寒洲挑起眉,明显不相信他说的话。
可是闻寒洲并没有戳穿他拙劣的谎言,他只是继续循循善诱:“记不清也没关系,从小到大,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是让你特别印象深刻,以至于直到现在还记得的?”
办公室里很空旷,他的声音相当温和,温和到时骨有些恍惚。因为在他的印象里,闻寒洲好像还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声音和自己说过话。
他们以前是怎么相处的来着?一直是他在不断的打扰闻寒洲,闻寒洲经常被他烦的冷下脸来,不停的告诉时骨,让时骨离自己远点,让他别接近自己,和他之间保持距离。
或许是今天闻寒洲的态度实在太过于温和,温和到时骨有些不适应,于是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声音柔柔地问他:“闻教授,你这是在套我的话么?”
闻寒洲笔尖一顿,“我没有在套你的话,只是在正常的问询你的心理状况,这是我作为一名医生应该做的事。”
“时骨,坐在这间办公室里,我就是你的心理医生,不管你有什么问题,我都希望自己可以帮助到你,而不是看你犯浑,说些没有意义的话,做些没有意义的事。”
时骨靠在椅子里,他微微垂下脸,几缕宝石蓝色的发丝遮住他的脸庞,他穿了一件卫衣,圆衣领几乎遮住了他的整个下巴,尽管卫衣宽大,可时骨好像有点过分削瘦了,一看就没有休息好,整个人病怏怏的,极其脆弱。
透过镜片,闻寒洲注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时骨,他今天并没有闹,也没有折腾自己,很乖,乖的让他有些不习惯,也让人觉得他没什么问题,但在时骨凌乱的发丝间,他看到了时骨两只耳朵上多出来的耳钉,他的耳垂稍有些红肿,耳钉不大,却和他的耳骨钉一样闪亮,夹杂在蓝黑色相间的发丝里,就像是两颗镶嵌在银河中的繁星,让人很难忽视。
他新打了一对耳钉。
“我只是……最近休息的不太好。”时骨顿了顿,“仅此而已,可能是用药量还不够,闻教授,可不可以帮我把奥沙西泮加量?加到40mg。”
“你知道的,奥沙西泮并不是单纯的安眠药,有一定的抗焦虑和抑郁成分,如果你觉得这种药吃着效果不好,那我们就换一种。”
闻寒洲把手里的笔放下,正视时骨的眼睛,“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找出你的问题所在,只有这样,我才能对症下药,把你医治好。”
时骨安静地听着闻寒洲的话,他的神情漠然,“闻教授,除了睡眠障碍以外,我没有什么问题,以前强迫症比较严重,现在偶尔也会有相关症状,但我认为不至于影响到我的生活,或许不用吃药。”
如果闻寒洲有读心术的话,他就会清楚的知道,时骨此刻在撒谎,可闻寒洲没有读心术,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时骨,问他:“你会有强迫性思维入侵么?”
时骨迟疑一下,极轻地点了点头。
闻寒洲没有问入侵他脑海的思维都有些什么,他知道,问现在的时骨,他什么也不会说,哪怕今天的他格外听话,没有和自己扯皮,却还是不肯吐露半点东西,来来回回地和闻寒洲兜圈子,让闻寒洲几乎无从下手。
“那先给你开一点治疗强迫症的药吧。”
闻寒洲在病假单上写了一行字:“舍曲林,先吃这个,一次半粒,一星期后你来复诊,如果吃着这个感觉效果还好,我会适当的加量减量,如果你觉得没有效果,我会帮你把药停掉。”
靠在椅子上的人调整了一个姿势,他疲倦地揉了揉眼睛,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情绪看上去不太高涨,有些低落的样子。
窗外响起了滚滚轰鸣的雷声,由远及近,时骨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猫,立刻偏过头,视线顺着窗子望出去。
马上要下雨了。
“平时多做运动,多去阳光充足的地方,不要总在房间里闷着。”闻寒洲把他受惊的动作尽收眼底,但他没有询问时骨,只是轻声道:“还有,少喝酒。”
“别劝别人少喝酒了,闻教授自己也不见得少喝吧。”
时骨倾身向前,他微眯着眼,“不仅自己不少喝,还要把可爱小卷毛带到办公室里再续前缘,您怎么刚从荷兰出差回来,精力就这么旺盛啊?”
闻寒洲定定地看着时骨,毫不意外他又会在自己面前提这些事,但他也懒得和时骨辩解那么多,他沉静片刻,“那天,我在酒吧里和你说的那些话,我觉得,你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忘记。”
“既然你记性不差,那就把这些话记住,少打探我的私生活,对我这么关心。”
闻寒洲的语气很轻,也很冷,没什么温度:“有这种时间,不如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多关注自己一些,别再抓着我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