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乘电梯上至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前站了不少医生护士。
时真跟在宋沉野身后朝那间房间走去,离得越近,她心里就越是忐忑,她有多少年没见过秦书冉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一副银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朝他们迎来,满是焦急的对宋沉野道:“宋总,秦女士……不行了……”
时真抬头看向宋沉野,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好像是听到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似的,嗯了一声。
然后大步走进了房间。
时真犹豫了一下,突然有点不敢跟上去……这座疗养院,这个房间,房间里的人都是宋沉野最深的执念,她进去,无疑会窥见他心里深埋的阴暗,而这份阴暗,她是否真的要去窥见?
宋沉野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她:“你不是想见她吗?不跟上?”
时真和他对视着,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她是不是要死了?”
宋沉野冲她笑笑:“她早就该死了。”
时真打了个哆嗦:“哥,你不怕吗?”
宋沉野不再看她:“害怕就在门口等我,我一会儿出来。”
时真看着他的背影,攥了攥手,还是鼓起勇气跟上,快走几步,握住了他的手。
宋沉野皱了下眉,没说什么,也没看她,只将她微凉的手紧紧裹在了掌心里。
房间很大,与其说像医院,不如说更像酒店的套房。
两人走进卧室,时真看到房间正中摆着的那张不大的病床上,躺着一个枯瘦的女人。
她花白的头发凌乱,双目无神的呆愣愣望着天花板,吸着氧,却依旧是有出气没进气,时真怎么都没办法说服自己把她和记忆中那个雍容漂亮的继母联系在一起。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女人呆滞的目光朝他们望来,停留了几秒突然眼眶蓄泪,情绪激动了起来,她无力的抬起手指向宋沉野,想说什么却根本听不到声音。
宋沉野在门口站定,并不打算靠近。
时真看着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要走过去看看。
她挣开被宋沉野握着的手,壮着胆子走到了病床前,她看着女人,女人也看着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突然一瞬瞳孔微缩,向她伸出了手,似是想抓住她,却根本抓不住。
时真冲她笑笑:“秦阿姨,好久不见。”
秦书冉的眼泪大颗大颗的顺着眼角滑落,她艰难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两个字:“真……真……”
说着又指向宋沉野,费劲摇头,一边摇头一边看她,就好像她是什么救命稻草。
时真轻叹了一声,轻轻握住了她枯瘦的手:“秦阿姨,说实话,我还挺感谢你的,当年要不是你算计我父亲嫁进时家,我又怎么会有哥哥,没有哥哥,当时时家危难,我走投无路,又有谁能帮我?”
秦书冉拼命摇头,咿咿呀呀的说着时真听不懂的话。
时真放开她:“你想说他不是好人?”
秦书冉瞪大了眼睛点头。
“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
秦书冉嗯嗯着。
时真为她掖了掖被角:“可这些话,你和我说没用啊。你知道的,我们睡了,在一起了,你觉得这样的关系,他做了什么,我会不知道?”
秦书冉浑浊的双眼再次暗了下来。
“秦阿姨,你这辈子挺赚了。我之前想见你来着,有些话想当面问你,可后来想了想,你薄情了一辈子,我又能问出什么结果呢?人家说将死之人能看到健康人所看不到的事物,那你现在看到的究竟是宋沉野的爸爸,还是我爸?”
秦书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我爸死的可不安详,宋沉野的爸爸死的是不是也不安详啊?哦,对了,还有你从我家离开时带走的那条翡翠项链,是我妈妈的遗物,听爸爸说,她死前就戴着它,逝者的物件,你这些年戴着,花着,做没做过噩梦?我没见过她,也没梦到过,如果你现在能说话,能和我讲讲就好了。”
秦书冉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默。
时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朝宋沉野走去:“哥,你现在开心吗?”
宋沉野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为她轻拭着刚碰过秦书冉的手:“早就说过让你别什么都碰,就是不听。”
时真抬头看他:“最后一次。”
“你总是有很多最后一次。”
“我的意思是,你拿自己冒险,这是最后一次。”时真微笑:“现在,我的手也和你的手一起脏了。”
宋沉野回给她一个笑容:“值得吗?”
“不值得,可我们是家人啊。”
……
秦书冉是在傍晚咽气的,宋沉野通知了外公外婆和舅舅一家,全家到时,天已经黑透了。
外公外婆守在病床前,偷偷抹着眼泪,舅舅舅妈则和宋沉野商量起了秦书冉的后事。
宋沉野说墓地已经安排好了,就葬在他父亲隔壁。
舅舅舅妈对视了一眼,没再表态。
时真则和池煜一起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池煜和她撞了撞肩膀:“我姑的事……你知道多少?”
时真攥了攥手,低头抠着指甲:“我不能说。”
池煜了然:“其实我也知道一个秘密。”
“什么?”
“我也是听我妈说的……其实我哥不是我姑父亲生的……我姑是因为怀了他,才嫁给我姑父的。”
时真皱眉看他:“那宋沉野的亲爸是谁?”
池煜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看我姑后来也没用我哥去攀附啥的,大概率对方也没什么本事吧……毕竟是年轻时犯的错。”
“宋沉野不是错。”
“可我姑觉得是,沉,野,你能想到什么?”
时真想了想:“秘密,不见光,野……是我想的这样吗?”
池煜嗯了一声,也低下了头:“我姑讨厌这个错误,她一直觉得是我哥毁了她的一生。所以我哥恨她,她也恨我哥。就连我姑父其实也不是很待见我哥……”
头顶的灯忽闪了几下,时真没来由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宋沉野他爸也知道他不是亲生的?”
池煜叹气。
……
又坐了一会儿,疗养院的医生护士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池煜看着他们拖着的床,又是长长一叹:“有一天,我们也会这样躺着被送往人生的最后一站,时真,你怕吗?”
“怕啊,谁不怕死。”
“我哥不怕,他死过的。”
“他现在怕了,怕得要死。”时真朝房间里望了一眼:“不信,你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