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卢肃对雒阳贱民巷也只是一知半解,他只知晓贱民巷早上会有人市和牙行。却不知人市在辰时就会结束,人市结束后,贱民巷就会被无家可归的百姓占领。
官府赶不尽驱不散,时间长了,这里就成了三不管地带。
常住在贱民巷中人有的是走投无路的佃户,有的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有的是找不到营生的残疾人。能在卖身的还算幸运,如果能被选中,入了富户之家为奴为婢,至少还有一条生路。若是选不中等着他们的只有病死饿死。
灾荒之年贱民巷就会出现菜人市。
数不清的男女老少走到这里 ,将自己当成菜售卖。一斗米可以买一个少女的一条腿,一斗米可以买一个壮汉的一条胳膊。
混乱的贱民巷,只有经验最老道的人牙子全副武装才敢进入。师乐安一出现,就像是往油锅中浇了一勺水,原本寂静的小巷顷刻间沸腾了。
潮水一般的人向着师乐安涌来,几人走过的巷口位置也相继钻出了人。不太宽敞的小巷中顷刻间满是乌压压的人头,走投无路的人将脏兮兮的手伸向了小圆和师乐安的衣摆,哀求声四起。
“行行好,买我吧,买我吧……”
“给口吃的吧……三天没吃饭了……”
嘈杂的话语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师乐安给淹没了。师乐安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墙,生化危机里面的丧尸爆发也不过如此了吧?
饶是师乐安自诩反应快,见到这样的场景也慌了手脚,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如何是好。小圆被人推搡着往师乐安的方向倒下:“救命啊——”
卢肃亮出了刀剑,用刀背拍打着靠近的人,一边护送着师乐安他们向后退:“傅兄弟,快带王妃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师乐安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一悬空。她已经被傅谦扛了起来飞快退向了玄武大街,抬头看时,卢肃也扛着小圆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玄武大街像是有结界一样,那群人追到巷口,就再退了回去,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马车中,小圆哭成了泪人。小姑娘被贱民巷的流民撕坏了裙摆,挠破了手,这会儿吓得浑身发抖,抱着师乐安的胳膊掉着眼泪骂着天:“天杀的混蛋,我们明明是想帮人,结果差点没出来。太可怕了!”
“呜呜呜,太过分了,他们还抢把姑娘赏给大丫的饼抢走了。”
哭了一阵后,小圆觉得四周异常安静。她擦擦泪,抬头看向师乐安:“姑娘,你是不是被吓到了?怎么不说话啊?”
师乐安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看着晃动的车帘,小圆一见她这样,哭得更凶了:“天杀的,他们吓到了姑娘。姑娘都被吓得不会说话了!呜呜呜,老卢,傅护院你们快来看看啊,姑娘被吓傻了。”
车帘猛地被掀开了,卢肃和傅谦惊慌的面容出现在车外:“糟了!怕不是吓掉魂了吧?”
卢肃后悔得直想扇自己巴掌:“嗨呀,都怪我 ,为什么不坚定一点。天杀的雒阳城,竟然放纵流民扎堆!”
傅谦不会说话,他抬起手在师乐安眼前努力晃了几下,吼间发出了询问的“啊?”声。
师乐安觉得自己胸口压着一块大石,她本不想说话,可是见另外三人都非常关心自己,于是淡声道:“我没事,只是在想事情。”
闻言卢肃才松了一口气:“我就说,王妃这么冷静的女子,怎么可能会被区区流民吓到。王妃,你不用担忧,回去老卢就对王爷说,让他和那姓宋的打个招呼,回头把贱民巷给平了。”
师乐安抬眼看了卢肃许久:“倒也不必。我是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可怜人,活着已经不易,何必斩尽杀绝?”
卢肃“哈”了一声:“可怜?他们可怜在哪里?冲撞王妃罪该万死,在老卢看来,方才带头闹事的,应该砍头。”
师乐安神色平静:“卢将军,想要活下去不是罪。若是易地而处,我们说不定还不如他们。”
车帘再一次放下了,车轮滚动,车身微微摇晃着。师乐安盯着车帘上的花纹,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方才贱民巷中的一幕。
人潮汹涌,大丫怀揣的饼必定保不住了……她本想为这个濒临崩溃的小家庭送去一份帮助,却没想到带去的或许是灭顶之灾?
师乐安眼神黯淡,其实她并不怪那些流民,古人云“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果有条件,谁不想自己光鲜亮丽的活着?谁愿意放下自己的尊严去哀求乞讨?
人在饥饿的时候和野兽无异,怪只怪这个将活生生的人逼迫成野兽的世界。在上位者看来,流民如同蝼蚁,他们不会停下脚步去关心蝼蚁的死活。
可是……
师乐安抬手摁住了她的胸膛,轻声低语:“可是,我也是蝼蚁。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
小圆听见自家姑娘嘀咕了什么,可是当她认真听时,却什么都没听见。
行宫中,谢昭正命令部下接收师乐安买回来的麻布。得知买回来的麻布是给部曲们做衣衫用的,部曲们热火朝天,已经开始量体裁衣了。
部曲们快乐极了:“有新衣服穿咯~王妃可真好啊!”
“我身上的这件衣裳,新一年旧一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哈哈哈多少年没穿新衣服了。”
“快看这布,真结实啊!又软又结实。听说每个人先做一身,以后还会有新的。”
听着部曲们的议论声,谢昭眼神骄傲又无奈:“都说了让她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为部曲们置办衣物,本该是本王的事情。乐安总是如此贴心,真让我不知如何感激她。”
这时就见杨骁快步走来,“王爷,出事了。王妃被贱民巷的流民冲撞了。”
谢昭神色一凝:“可曾受伤?怎会好端端被流民冲撞?”难道又是雒阳的官员搞的鬼?可恶啊,竟然趁他不在,对着妇孺出手!
几乎瞬间,谢昭便认定这事和雒阳官员脱不了干系,端王爷阔步向着大门走去怒火中烧:“杨骁,点兵,本王要端了府尹府!”
部曲还没点完,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了大门口。师乐安下车时,就见她家双马尾大布偶正吊着一条胳膊气冲冲而来:“真当本王是软柿子,岂有此理!”
师乐安一头雾水,拦住谢昭去路,缓声问道:“什么情况?雒阳官员又惹王爷了?”
谢昭快步跑到了师乐安身前,上下打量着她。见师乐安毫发无损,才松了一口气:“听说你被流民冲撞了,本王觉得定是雒阳官员做的恶,正要兵分两路,一路去平流民,另一路去端府尹府。”
师乐安摸了摸鼻子,好笑又感动道:“王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请容我细细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