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瑾伤得不轻,被杂役偷袭后又在水里泡过,还没能得到及时医治……他能不能醒过来是个未知数,醒来之后能不能恢复正常又是个未知数。
林初和馆陶城的大夫们商量了许久,最后开了方子。从他们的神情看来,方子能不能起作用他们也没底。
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温馨哭晕过去三次,醒来后,鬓边生出了白发。若是温瑾醒不过来,温馨的半条命也就没了。
温府愁云惨淡,偏偏在这个时候,馆陶城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连绵数日,混合着苦涩的药味,增加了愁绪,也让人的心情越发沉重。
来到馆陶第八日,谢昭收到了长安传来的消息。
端王爷神情凝重:“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师乐安苦笑:“都这个时候了,王爷就别卖关子了。”
谢昭将手中的消息递给了师乐安,叹了一声:“好消息是,我们可以带着姨母他们北上幽州。”
这个消息在师乐安的意料之中,扫了一眼纸条后,师乐安明白谢昭说的坏消息是什么了:圣上让他赶紧就藩,别在路上晃荡。
谢昭有些为难:“眼下的情况,不太好办。”
无论是温瑾还是朱氏,现在都不适合移动。哪怕有部曲护送,北上之路也异常颠簸,对于病患和产妇而言都不友好。
收回师乐安手中的纸条后,谢昭认真将纸条折叠起来,慢声道:“我的意见是——拖。”
师乐安颔首:“我和王爷想到一处去了,能拖一日是一日,说不定能有转机。”
屋外雨水潺潺,四月的雨水下得令人心烦。谢昭惆怅:“明明离开长安不过月余,我竟然觉得过了许久……”
师乐安刚想劝谢昭几句,就见小圆急匆匆跑来,语无伦次道:“姑娘,要生了,要生了!她肚子痛了!”
师乐安一愣,回过神后猛地起身,快速吩咐道:“快,快去请林女官和稳婆!”
小圆赶紧回话:“林女官他们已经到了。按照姑娘您的吩咐,朱氏生产要用的所有物件都消……消……”
师乐安道:“消毒。”
小圆一拍脑子:“对,消过毒了。就连稳婆们带来的剪子钳子,我也都盯着蒸煮过了。”
师乐安表扬道:“圆圆做得漂亮,走,我们去看看朱氏。”
谢昭紧跟其后:“我也去。”
谢昭进不了产房,稳婆们说男人身上阳气太足,会惊扰胎神。而谢昭是王爷,身上还有龙气会对产妇不利。
听到这个理由,谢昭只能站在了产房外的回廊下。
师乐安要进去时,谢昭突然唤住了她:“乐安。”
师乐安回首,看到了谢昭担忧的眼眸。她抿了抿唇,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王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还没到取舍的时候,真到了那时,我知晓分寸。”
她知道谢昭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因为朱氏腹中的孩子,是先太子唯一的血脉。这段时间,林女官对她汇报朱氏情况时,谢昭并未回避。他知晓夫人产子有多凶险,也知道朱氏这一胎会生得不容易。
就连朱氏自己都说了,若是到了二选一的时候,保孩子舍了她。
谢昭此时拉着她,多半是想说母轻子贵,让她在关键时刻取舍时不要犹豫。
虽然心中知晓,但是谢昭拉着自己时,师乐安心中还是有些许不痛快。
听了师乐安的话,谢昭却摇了摇头,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师乐安的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指,认真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师乐安:???
谢昭的手指修长温暖 ,他的声音干净柔和:“稳婆说,产房中有血煞,会冲撞体弱之人。我有龙气护体,分给你一些。你在房中若是觉得不舒服,就赶紧退出来。”
师乐安:……
心里暖暖的,还有些想笑。师乐安眉眼弯弯:“嗯,谢谢阿昭。”
谢昭又说道:“你方才说到了取舍,先前我一直没和你商量过这个问题。我觉得孩子已经没了爹,不能再没了娘。如果可以,大小都要保下。”
师乐安这次是真的惊讶了,没想到谢昭竟然会有同她一样的想法。她唇角止不住的上扬,双眼亮晶晶:“嗯!”
谢昭这才松开了手指,温声对他的王妃说道:“去吧乐安,拜托你了。”
产房的门半掩着,师乐安掀开帘子进门时,一股热气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屏风后方,几个稳婆正在忙碌,屏风前,林女官正用烈酒再一次擦拭着她的那套刀具。
朱氏是个很安静的女人,平日里只有师乐安特意找她说话,她才会细声细气说两句。可是现在 ,文弱的朱氏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了脸颊上,嘴唇都被自己的牙齿咬破了,却还是忍不住地呼痛。
被单下,朱氏的肚皮鼓胀,孩子在她被撑得像是纸一样的皮肤下动弹着。
稳婆拿着白纱布探入朱氏双腿间,再拿出来时,白纱布已经被血水染透。一盆盆散发着血腥味的热水从师乐安眼前不断被端出去,浓郁的血腥味让她忍不住揪住了袖中的帕子。
好疼,听着就好疼。
无论在哪个年代,生孩子都是一条腿踏进鬼门关的事。上辈子产妇们还能有止疼药可打,还能有医术高超的产科大夫们给予指导,而现在,朱氏只能凭着自己生。
朱氏的手死死攥住了床边垂落的窗幔,纤细的手上血管清晰可见。手上的汗水将床幔打湿,剧烈的痛楚让她的指甲折断,血水顺着指缝缓缓往下渗。
师乐安心中不忍:“可有止疼药啊?给她上点麻沸散吧,再这样疼下去人都要疼坏了。”
稳婆们嘲笑着师乐安的天真:“王妃娘娘,这妇人产子自然是要疼的,不疼怎能生得出来?”“是啊,不经历九死一生,怎能做娘呢?”
师乐安冷笑:“若是此时躺在产床上的是你们的女儿,你们能说出这种话来?”
也许是师乐安气场太强大,稳婆们不敢再嘻嘻哈哈,将朱氏的痛楚当成玩笑来说。
师乐安索性搬了个小凳坐在了床边,她握住了朱氏的手鼓励道:“你握着我的手,这样可能会舒服点。”伤痛的时候能握住别人的手借一把力也是好的。
朱氏疼糊涂了,感受到手上的温暖 ,她反手就抓住了师乐安的手,口中迷迷糊糊说着胡话。她一会儿喊着“娘”,一会儿哭着喊疼。
朱氏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她竟然握着师乐安的手迷迷糊糊地偏过头去。
见她这般,负责接生的那个稳婆连连摇头:“不行了,再耽搁下去,怕是小的也要憋死在肚腹中。还请王妃回避,我们要扩开产道了。”
说着稳婆从一旁取出一柄锈迹斑斑的剪刀,师乐安瞳孔一缩,声音颤抖:“你要做什么?你别告诉我,你是想要用这把剪刀剪开……”
稳婆随口道:“是啊,产道太小,只能剪开。王妃娘娘放心,我们是馆陶最好的稳婆,定能保证孩子安然无恙。”
师乐安头皮发麻,“那大人呢?”
稳婆笑着:“大人?大人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王妃放心,我们做事您放心。”
在馆陶城接生多年,稳婆们双眼雪亮,那些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面上看着风光,背地里没几个希望小妾生下孩子能平安的。
她们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