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谢昭已经习惯了师乐安每日都来看他。最初时,他有些不好意思。哪怕师乐安是他名义上的皇妃,面对她时,自己还是会有些不自在。然而狱中生活枯燥乏味,除了狱卒和太医外,他能见到的鲜活的人,只有一个师乐安。
她像是一股清风,吹进了污浊的诏狱。人对于给自己带来希望和快乐的人,总是不自觉地会心生期待。
昨日,师乐安没来。
人虽然没来,却送来了厚厚的礼单和师家部曲名单。谢昭脑海中百转千回,最后守着礼单失眠了。
师乐安来时,就见谢昭神色憔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她忍不住笑道:“什么情况?太医炖的药太苦了吗?”
谢昭双眸一下亮了,连忙起身迎了过来:“师姑娘,你来了?”
师乐安笑吟吟从身后拿出一支红梅:“喏,送你的。”看望宠物时带个猫条,会让宠物心情变好。
谢昭住在诏狱,吃喝不愁,日日来看,她还真不知道带什么给他。好在昨日去师府时薅了不少红梅,出门时她顺手带了一支。往诏狱送花,她应该是独一份吧?
看到红梅,谢昭愣了一下,随即伸出双手恭敬接过红梅枝条,脸上满是欣喜和怀念之色:“没想到今年还能看到开得如此灿烂的梅花,多谢师姑娘。”
师乐安眯眼笑了:“喜欢就好。”
谢昭问狱卒要了个空酒坛子插梅花,别说,粗瓷酒坛上斜插一支梅,看着还真不错。等谢昭忙完了,师乐安指了指礼单,插入正题:“昨日送来的东西,殿下有什么想法和安排吗?”
说起这个,谢昭神情不由得郑重了起来,“师姑娘,首先感谢你对昭的信任和倾力相助,昭……”
对上师乐安似笑非笑的双眸,谢昭的话突然说不下去了。
昨夜他将礼单和部曲名单细细看了好几遍,对于一穷二白的自己,师乐安送来的钱和人无异于雪中送炭。有了这笔钱和人,他不但能照顾好被流放的祖母他们,甚至还能安置其他人。
只是他能这么做吗?
厚厚的礼单,承载的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深刻的爱,礼单上记录在册的宝贝也是师乐安安身立命的本钱。
若是曾经的自己,打死也不会将主意放在一个女子的嫁妆上。
可是现在的他已经到了绝境,未来会怎样他并不知晓。哪怕他现在给师乐安做出种种承诺,可自己都朝不保夕,何谈将来?
万一自己中途殒命,师乐安已经没了可以回的母家,到了那时,她该怎么办?
这便是谢昭失眠整晚的原因,他无法忝着个大脸对信任他帮助他的姑娘画饼,他无法再辜负任何人的期待。
见谢昭难过的低下了头,师乐安反而安心了。
若是谢昭此刻对她侃侃而谈,她会微笑倾听,回家之后就想办法跑路。可谢昭为难了,她反而愿意毫无保留的帮助他。
给往谢昭面前的茶盏中添上热茶后,师乐安笑道:“我知道殿下的顾虑,我也了解殿下在想什么。但是殿下,现在已经不是你我想不想能不能的问题了,而是我们只能向前。”
自己难道不想要那么多嫁妆吗?想啊,但是她不能。她一旦让部曲扛着抬盒跑,都不用出长安城,圣上就能把他们全部逮起来。
谢昭能拒绝得了吗?他若是心软不领情,只怕圣上最后那点父子情消耗殆尽,真的厌弃他。到时候无论是谢昭,还是谢昭想要护着的那些人,一个都别想活。
师乐安叹了一口气:“殿下,方才乐安在诏狱门口,遇到了被流放的官员。他们很可怜,有些人从迈出诏狱那一刻开始,就只能眼睁睁去死。殿下上次说,他们都是为你的阿兄做过事的官员,难道你不想帮帮他们吗?”
“殿下,乐安是个粗人不懂朝堂,乐安也是个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抬,能为殿下做的事也就只有这些。嫁妆是死物,千金散尽还复来,人没了就真的没了。所以殿下,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你比乐安更清楚。”
谢昭身体一震,看师乐安的目光越发惭愧了:“师姑娘,昭知道该怎么做了。”
师乐安重新露出了笑容:“哎嘿。对了,你认识宗正寺卿吗?”
谢昭被这跳跃的话题被问得愣住了,过了一阵才回应道:“认识,如今的宗正寺卿是安国候谢宣。算起来,他是我的堂叔。怎么了?”
师乐安道:“方才在诏狱门口,他莫名骂了我一顿。乐安也不知何时招惹了他,被骂得有些……嗯……”
谢昭面色沉了下来:“皇兄没出事前,安国候每次看到昭,不说点头哈腰,至少也是笑容满面从不敢说半句难听的话。当时母后为我择皇子妃时,他还将妻子娘家的侄女推了过来。”
师乐安想了想后说道:“难怪他见我会那般态度,想来是觉得我占了他妻子娘家侄女的位置?”
谢昭倒是有不同的看法:“世上捧高踩低之人何其多,就算当日母亲为我定下的是谢宣推荐来的女子,阿兄出事他也会第一时间同我们划清关系。他骂你,无非是心理不平衡,当年对阿兄和我极尽谄媚,现在有了报复回来的机会罢了。”
说完这话后,谢昭像是想到了什么,担忧地看向了师乐安:“师姑娘,谢宣如今搭上了老二风头正盛。他本就是心胸狭隘牙眦必究之人,最近你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我怕他对你不利。”
“母后曾经告诫过我,说谢宣德行不佳,让我莫要和他以及他的门生扯上关系。我当时不以为然,如今想来母亲是对的。谢宣身为皇室中人却没有皇族应有的气度,竟然对着你一个无辜女子破口大骂,着实可恶。”
认识谢昭这么久,师乐安第一次听谢昭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第一次看到他愧疚之外的情绪。别说,气呼呼的六殿下有点可爱。
师乐安笑道:“你放心吧,张伯为我挑选了很厉害的护院,以后出门我带上护院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