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的车队再度开拔,顺着官道一路向东。风雪中,部曲扛着的旌旗东倒西歪,队伍稀稀拉拉,看着有几分颓丧之势。
亭台中,谢昀揣着手担忧地面向东方:“哎,这么冷的天,小六就这么走了。孝陵卫的那些人真不像话,连个旗子都扛不住,这一路小六和弟妹要受罪了。”
谢曦目光远眺,直到风雪吞没了领头的马车,他才收回视线。听见谢昀这么说,三殿下微微一笑:“这不是二哥乐意看到的场面吗?”
“父皇原本想要抽调京畿大营的精兵,却被新上任的王司马阻止了。王司马是谁的人,还需要我说明吗?”
谢昀瞪着无辜的眼睛,满脸呆愣:“三弟你在说什么?二哥听不明白。”
谢曦摆摆手,感慨道:“同你说话真累,有时候我挺佩服你的,装傻装到这个份上也是独一份了。但是二哥,你别把别人当傻子。”
“小六走了,除了还在喝奶的小八之外,成年皇子只剩你我。看在我们手足一场的份上,今日我不想同你吵。”
谢曦叹了一口气,转头再度看向了车队前行的方向:“小六是个好孩子。”
“呵。”谢昀难得沉下了脸,不笑的他完全没了先前憨厚木讷的感觉,“小六确实是个好孩子,可那又如何,你给他使的绊子少了?”
“东门守城将军是谁的人?明知卢肃嗜酒如命,还让他烂醉如泥,你我到底是谁见不得小六好?”
“不过,只能怪小六命不好。谁让他从中宫腹中爬出,挡了某些人的路?”
谢曦乜了谢昀一眼:“不装了?”
谢昀微笑:“不用装了。”
“风雪漫天,四下只有你我二人,这样兄弟之间坦诚相见的机会并不多。”
谢曦轻笑一声:“幼时跟在皇兄身边玩耍嬉闹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候多纯粹。谁能想到弱冠之后,每个人都变了一副模样?说实话,我其实挺羡慕小六。”
“至少他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看见手足相残的戏码。”
雪越来越大,逐渐迷了人眼。一阵冷风刮过,谢曦抖了抖身体:“好了,忆苦思甜到此结束。二哥,三弟我该回府了。”
谢昀颔首:“也是,天寒地冻,站在这里吹冷风实在是傻。听闻你又纳了几个姬妾,回家娇妻美眷在怀,最是快活了。”
闻言,谢曦脚步一顿,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声:“胭脂俗粉罢了,遇到事时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其实这也是我羡慕小六的地方,你看,他都到了这种境地了,身边竟然有为了他奋不顾身的女人。”
谢曦羡慕之余还有些不解:“你说,师家嫡女图他什么啊?”
谢昀摸了摸下颚,不确定地猜测道:“也许是图小六长得俊?”
谢曦郁闷:“论模样,我的模样难道比小六差了?”一边嘀咕着,三皇子继续向亭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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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发泄的时候只顾着爽了,这会儿冷静下来,师乐安感觉哪哪都难受。首先抡痒痒挠的右胳膊,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其次 ,被张氏母女反击时挠破的皮开始隐隐作痛。
师乐安捏着变形的痒痒挠痛定思痛:“回头得让傅谦教我几招拳脚,光用蛮力还是有些吃亏。嘶……轻点轻点。”
谢昭坐在师乐安旁边,低着头垂着眼帘,捏着帕子细细擦拭自家王妃脖子上的血渍。听见呼痛声,他放轻了力道:“这样好些了么?”
师乐安哭笑不得:“这种粗活让小圆他们来就行了,再……”
谢昭摇摇头,倔强道:“乐安因为我受了伤,至少也要让我表达感激之意。”
师乐安很想告诉谢昭,她松手并非全部为了谢昭。只是看到谢昭低眉顺眼的小模样,实在美貌,还想再看几眼。
放下沾血的帕子后,谢昭取出了林女官炮制好的上药。他一手拖着小药罐,一手捏着上药的小木片蘸着褐色的药膏:“今天见到了我的两位皇兄,你对他们的印象如何?”
药膏落在伤口上有些凉,师乐安斟酌道:“嗯……王爷的两位皇兄,都是人中龙凤深藏不露。”
谢昭笑了:“不必掖着藏着,直接说便是。”
师乐安分析道:“最初见到二皇子时,我觉得他有些木讷憨厚,可若不是师青曼说走了嘴,我甚至不知道他竟然笼络到了师大人。想来也是,木讷憨厚之人,怎能同三皇子那般精明的人你来我往?”
谢昭颔首:“我同乐安想法一样。曾经我也觉得,二哥憨厚三哥精明,现在经历了一些事,我才知晓,皇室中仁厚之人没有活路。只希望将来我们不会再卷入朝堂纷争中。”
师乐安笑了笑没说话,朝堂纷争影响的是天下大事。谢昭作为藩王,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待面颊和脖颈上的伤痕上好药膏后,师乐安想到了重要的事:“今日是祖母他们出发的第四日,不出意外,我们现在离他们也就一百多里。”
“王爷,安排的人手再好,也难免会有疏漏之处,我觉得还是要早日同祖母他们汇合比较好。”
谢昭也正有此意:“我想从部曲中抽调几十名好手先前一步,百里的距离,快马加鞭半日就能赶上。”
也正是想让温老太君他们少受些罪,他才特意挑了今日出行,“这几日有大雪,他们走不快。”
想法是美好的,可是执行的时候,谢昭遇到了麻烦。
圣上将孝陵卫赠给谢昭做部曲的时候,只说了送人,没说送马。
卢肃今早来复命时喝得烂醉如泥,两千部曲也是等到了十里亭后,才跟上了端王的队伍。
在风雪中扛棋走了许久,部曲们又冷又饿疲惫不堪。队伍中的马匹基本都在拉车,没有空余的马儿抽调出来让谢昭使用。
谢昭看着灰头土脸的部曲人都麻了。
这种情况下,即便部曲中有人愿意去接应老太君他们,他又到哪里去找快马?
端王爷心中悲怆:“难怪阿兄在时总说我想法天真。”
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小少年哪里知晓,离开了长安后,凡事都需要他亲力亲为。
他再也不是那个动动嘴就有人为他考虑周全的无忧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