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肃将带来的部曲十人一组分成了五组,分了其中四组出去,扩散开来搜索。他则带着剩下的部曲留在了驿站,保护谢昭。
谢昭奔走了一整日,午饭都没好好吃。冷风一吹,他喉间发痒,忍不住咳了起来。这时就见卢肃快步走出了驿站,没一会儿提着一个小包裹再度折返。
卢肃在包裹中翻找一阵后,翻出了一个小药瓶,拔下上面的木塞后往掌心中倒了几粒黑色的小药丸:“这个,止咳润肺用的,吃两粒。”
出门在外,谢昭知道轻重。祖母他们下落不明,若是他再倒下,只会给部曲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就着凉水,谢昭将药丸吞了下去:“多谢,用了你的药 ,回去补给你。”
卢肃警戒着周围,一边将包裹重新收好:“王爷不必这么客气,这是临行前王妃交给末将的包裹,里面是一些常用的药。她说,部曲出门在外,磕碰难免,身上备一些常用药以防万一。她真细心,每一种药都标了用法用量,这么一小包药,关键时刻能救好几个兄弟的性命。”
将包裹郑重收好后,卢肃感慨道:“王妃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人,能这么对待部曲的主母不多。先前在长安行走时,末将同各府部曲也打过交道,那些高门大院的主母们,从不会正眼看下人。”
谢昭唇角轻扬:“是啊,乐安聪慧机敏,行事稳妥,是个好姑娘。就是跟着本王让她受了不少委屈。”
卢肃狐疑地看了一眼谢昭,他还是第一次听人管自己的夫人叫“姑娘”。
这个称呼……怪纯情的来。
刚想说什么,就听屋外传来了马蹄声,紧接着,斥候惊喜的声音传来:“王爷、将军、后方兄弟来报,王妃找到了温老太君他们,他们在十里外的私人驿站!”
谢昭:!!!
*
深更半夜,部曲们将死士的尸体搬到了先前着火的房间里。屋子中升了篝火还点了好几个火把,将烧得黢黑的屋子照得亮堂堂。
屋中充斥的火油味和血腥味,八具死尸一字排开,正等待着林初的检查。
林女官面色有些扭曲,声音更是无奈:“王妃,属下是医女,不是仵作,真的不会验尸。”她真的要崩溃了,白日跟着师乐安奔走也就算了,好不容易给女眷和受伤的部曲们把了脉上了药,刚想着能休息一下,结果师乐安竟然让她来验尸!
这日子没法过了,王府的驴子都不能这么用。
而且八具尸体五个是被部曲击杀的,还有三个是服毒死的,还有什么好验的?死因不是一目了然吗?
陈合也觉得师乐安有些强人所难:“是啊王妃,属下已经检查了贼人使用的器械,并无异常。也摸过他们的身,没发现可疑物品。”
死士杀人,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怎会留下证据让人顺藤摸瓜?
师乐安却有不同的见解:“话不是这么说的。什么事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只要细细查找,一定能有所收获。”
说着,师乐安蹲下身体,伸手扯了扯尸体身上的衣衫:“就那他们穿的衣衫为例。衣衫的质地不是常见的麻布,而是更加细腻的布料。颜色也不是常见的赭色灰色,而是黑色。我在长安城中逛过布坊,没见过这种质地的布,裁几片下来,以后多问问,万一能遇到同样的布料呢。”
“再看这几个,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可是他们能默契地杀人放火,必定不是今日才碰面。他们从哪里来?怎么来的?路过何处?身上可有鲜明的印记能证明他们的身份?”
“祖母他们被大雪阻拦临时换了驿站,他们是如何搜寻到的?是有人通风报信,还是有暗线指路?”
“火烧客栈的火油装在哪里?容器上可有标记?他们用的武器是什么制式?是否精巧,打造难度如何?”
“服毒而死的三人,用的是什么毒?制作方法能否知晓?被部曲杀死的五人口中是否有同样的毒?”
“贼人看到我们时,用的是哪种招式 ,可能试出路数来?”
“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其实有很多值得深究的地方。贼人能准确地找到祖母他们,会不会也将目标对准我们?”
师乐安每说一句话,在场之人的面色便凝重一分。
到最后,不止是陈合瞠目结舌,就连林初都眼神愧疚:“王妃,您别说了,我验。”
师乐安起身时,脚下一踉跄。若不是傅谦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得摔个大马趴。这么一蹲一起,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累。
再看周围的几人,每个人面上都露出了疲态。师乐安捂脸,抱歉道:“是我太着急了,忘了大家劳累整日。先去休息吧,等天亮了再说,休息好了才能好好工作。”
第一次在外露宿,师乐安原本以为自己会不适应,结果爬上马车往小塌上一趟,她就不省人事了,就连谢昭他们回来的声音都没能惊醒她。
不怪她这般没警觉,实在是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又是和人干仗,又是百里奔走。就算是铁打的也扛不住啊。
谢昭赶到驿站时,原以为会看到一团混乱。却没想到,驿站中只剩下了值守的将士,问了才知晓,乐安已经安顿好了大家。
看祖母他们睡得正香,谢昭心中的巨石轰然落地。听陈合说了事情始末后,他背心渗出了冷汗。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再次失去至亲之人了。若不是乐安警觉及时带人跟上,祖母他们就会成为荒郊野外的冤魂,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谢昭掀开车帘,想对师乐安诉说满心的感激之意。
车帘拉开后,雪色照亮了车厢,冷气也随之侵入。车尾熟睡的少女轻哼着,脑袋往厚实的被褥中钻去,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谢昭连忙放下车帘,小心翼翼挤到了小床边。瞅着被褥中透出的一团乌发,谢昭心中软成了一片,他伸出手想要触摸,指尖却在快要触碰到软发时猛地缩了回来。
“乐安,谢谢。”谢昭眼角带着笑,声音轻得像是气息,“睡吧。我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