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暖锅的味道弥漫在御书房中,羊羔肉片在沸水中滚上一圈就变了色。恒帝捞起两片羊肉片,将它们分别架在了暖锅锅沿的两只小铜猫脑袋上。
两只铜猫仰着头眯着眼张大嘴巴,羊肉片在它们的脑袋上颤巍巍地挂着肉汁。恒帝特意挑了两片最大的肉片给它们盖上:“吃,刚出锅热腾腾,多吃点长身体。”
孙德全见此忍不住笑道:“这两只猫儿沾了陛下的光,几日下来油光水亮,瞅着比刚入宫那会儿亮多了。”
可不是,一天三顿暖锅,顿顿顶着肉片,铜猫身上的油水都快洗不干净了。
恒帝心情不错,夹了几片羊肉嚼了嚼后,问道:“小六他们,该过弘农了吧?弘农那边的几个世家,给东西了吗?”
弘农郡是谢昭他们东行必经的一个郡,过了弘农就到雒阳。
孙德全用长筷下了一盘羊肉,瞅着恒帝的面色,小心翼翼说道:“除了弘农杨氏之外 ,其他的世家并无异动。”
恒帝手中长筷一顿,“杨氏的族孙,与小六有同窗情谊。杨氏家主不笨,当时跑得挺快。他那族孙我见过,是个机灵的孩子,让他跟着小六同行吧。”
“至于弘农没有反应的几个世家,现在没反应,以后也不需要他们反应了。”
孙德全垂手应下,老太监垂下眼帘,心中明白,弘农杨氏走了大运,往后弘农的天要变了。
羊肉暖锅的味道在冷风中传开,辛辣荤香的味道让跪在御书房外的殿下和大人们腹鸣声不断。谢曦感觉自己冷的厉害,他往谢昀那边拱了拱:“二哥你肉多,给三弟挡挡。带手炉了吗?给我暖暖。”
谢昀依然维持那副憨憨的模样,他牢牢捂住了袖中的手炉,抬头嗅了嗅空中的味道:“是羊肉汤的味道,父皇这几日日日喝羊肉汤,身子骨一定不差。”
“我也想喝羊肉汤了。”谢昀有些委屈,“上了你的当,明明此刻我应该在天香楼吃水盆羊肉。”
谢曦脸被冻得青白,“现在后悔为时已晚,还有一个多时辰,跪着吧。”
谢昀抽抽鼻涕慢吞吞说道:“其实,有个办法可以让我们不跪。”
四目相对间,谢曦竟然敏锐的理解了他二哥的想法。三皇子咬牙切齿:“多大了,还用这种招数?”
谢昀瞪着谢曦:“是你晕一晕,换大家都散场,亦或是一同跪到点?三弟,为了大家。”
谢曦眉头皱紧,“行吧,至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罢三皇子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御书房前兵荒马乱,谢昀借机喊道:“快,快,三弟晕倒了!三弟,三弟你坚持住,三弟你不要死!”
没一会儿,御书房偏门开了。就在皇子和朝臣们期待地等候孙德全带来新的口谕时,孙总管慢悠悠从御书房中走了出来。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两名抬着丝绒被的内侍宫人。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那条大红色的丝绒被,被稳稳地盖在了谢曦身上。
三皇子谢曦,像是一条大红色的死鱼,横在了众人面前。
众人:!!!
孙德全遗憾地看了众人一眼:“圣上口谕,哪怕躺,也要躺足两个时辰。殿下及诸位大人们,坚持住。”
多幼稚的两个殿下,同样的招数从小玩到大,为什么还不改进一下?
等孙德全折回御书房后,丝绒被中的谢曦闭着眼对着身边的谢昀切齿:“你出的馊主意。”谁能理解他半边身体贴着地面冰凉冰凉的感觉?
谢昀缩了缩脖子,眼神中竟然有几分羡慕:“知足吧。”
*
东去雒阳,要过函谷关。没想到会有人在函谷关外等候谢昭,车队刚停下,师乐安便听见车窗外传来了少年清朗的呼唤声:“殿下——杨骁来也!”
师乐安第一次见到谢昭如此失态过,谢昭从椅子上弹跳而起,掀开车帘就冲了下去。车帘晃动,两个少年在马车外抱成了一团。
久别重逢的快乐传到车内,甚至让师乐安的心情都明朗了起来。
过了一阵,车帘掀开,谢昭的脸出现在车帘外:“乐安,我同你介绍一人。”
师乐安下车后,认真看向了眼前的少年。少年拱手行礼:“杨骁见过端王妃!”
眼前的少年身量挺拔浓眉大眼,说话时声音清晰洪亮,举手投足间豪迈洒脱,一看就是来自大家的贵公子。果然,谢昭介绍道:“杨骁是我的同窗,他来自弘农杨氏,你正在读的那本书,便是阿晓的祖父纂写的。”
师乐安颔首笑道:“见过杨公子。”
杨骁听说师乐安在读自家祖父的书,双眼都亮了:“不知王妃在读的是哪本?”
师乐安苦着脸:“实不相瞒杨公子,乐安不识字。是王爷见我路上无聊,故而指点我读书认字,然而课本晦涩,一路走来忘记的比记住的多。”
事实上杨骁出现之前,师乐安正被谢昭压着在练字。
天杀的小篆,横平竖直是没有滴,就连最基本的撇和捺,它都要扭两下。谢昭又是个一丝不苟的老师,但凡写错一点,他就在旁边叽叽,师乐安耳朵要长茧了。
杨骁出现时,师乐安已经想要手动让谢昭闭麦了。
谢昭在旁边默默找补:“乐安不要妄自菲薄,事实上你天赋惊人,若是你当年能与我们同席。我和晓都得自愧不如。”
师乐安呵呵笑了两声,不想说话。
这时谢昭看向了杨骁,热情相邀:“外头冷,我们去车上聊?”
杨骁咧开嘴笑道:“何必去车上?我包了前方驿馆,我们去驿馆中好好叙旧!”
去年一年,谢昭从云端坠入深渊。出事前,杨骁家中长辈身体不适,他回家探亲,幸运的躲过一劫。
在驿站中坐定后,谢昭感叹道:“当日一别,以为很快就能再见。没想到中途出了那么多事,还好阿晓你走得及时,没卷入其中。你家中长辈如何了?”
杨骁摸了摸鼻尖,眼神黯淡,含糊道:“阿爷他没能熬过去。”
谢昭唏嘘:“命数天定,阿晓节哀。”
杨骁应了两声,目光瞟向了端坐在旁边的师乐安,眼神中满是探究。
其实,阿爷不是岁数大了自然归天,而是为了他,才会殒命。
杨家簪缨世家,前朝开始就有族人在朝为官。家族大了什么鸟都有,杨骁的大伯就是一只不走寻常路的鸟。
杨骁的大伯是清修之人,年纪轻轻便上了山拜了山门,轻易不出山。去年夏日时,大伯突然归家,归家后就让族人给自己修书,说阿爷身体抱恙,让他早日归家。
杨骁不疑有他,连忙告假往家赶。可是到家之后,却发现阿爷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反而是大伯,神神叨叨拦着他,不让他回长安。
大伯说,一场灾难即将降临大景皇室,会波及无数无辜生灵。杨氏族人需要早日归家,闭门不出,躲避灾祸。必要时,还需要献祭杨氏一族辈分最高的人保全整个家族。
听听,这是人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