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然说到了这个份上,谢昭还是不太满意李登的做法。他明白李登的意思,确实,李登呈上来的证据,足够目前的几大世家死几遍的了。
只是世家大族不是藤蔓野草,不能杀光了事。若是事情能这么简单解决,他和乐安也不会制定出一条条的政策,慢慢架空世家。
李登的做法在谢昭看来太激进,谢昭还是摇了摇头:“李刺史,你莽撞了。”
对于谢昭不痛不痒的训斥,李登根本不在意。
李登弯下腰轻声道:“王爷,下官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做了自己该做之事。”
谢昭揉了揉眉心,“你回头看看。”
李登闻言一愣,转头看去,就见卫巍几人正在眼神交流,他们看向谢昭和自己的眼神非常不善。甚至已经有两个将领偷偷退出了大门,不知道是不是去叫人了。
看这架势,这是要造反了啊?
“呵……”
李登笑了。
这一笑仿佛撕开了一条口子,李登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他的笑声镇住了正在交流的将领们,就连卫巍都皱着眉看了过来:“李登,你疯了不成?”
笑了一阵后,李登止住了自己的情绪,擦去了生理性的泪水:“先前只知狗急跳墙,今日能亲眼见到人急跳墙,也是人生幸事。”
“谢诸位惦记,李某没疯。李某只是看到了诸位的浅薄,觉得不可思议。”
此话一出,在场的将领们又是齐齐一愣,卫巍冷声问道:“李登,你到底想说什么?再胡言乱语扰乱军心,休怪本将的长刀不认人!”
李登指了指面前的三大箱罪证,认真问道:“卫州牧,你觉得凭我一人能收集到这么多罪证吗?”
卫巍看了谢昭一眼,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凭着李登一人,就算再忙活十年,他也别想收集到这么多的世家罪证。
李登双手抱拳举到脸颊边,对着虚空拱了拱手,“是圣上。这些罪证,是圣上交给我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李登眼神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异常讽刺:“卫州牧,在座的诸位将军们。你们可能觉得幽州远离长安,山高皇帝远,管不着幽州的杂事。事实上这些年,你们的所作所为,圣上全部都知晓。”
“实不相瞒,下官在来营房之前,先行去了诸位统领的老家。卫州牧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沮阳城离营房不过十几里路,若是我带人查封了卫家,为何你没得到消息?”
“因为……”
李登环视一圈,一字一顿道:“没有一只鸟能飞出突骑的包围。”
话音落下,不少将领们的面色变了。前厅中怒骂声四起:“操他老娘的,皇帝老儿抄了我们的家!”
“老子在战场出生入死,他在长安享受富贵,只是为家里多圈了两亩地,多瞒报了几个人,就要对我们抄家灭族?!”
“皇帝老儿欺人太甚!”
“对!”李登扬声道:“抄家灭族的旨意确实是圣上下达的,不过诸位眼前还有一线生机。”
说着李登对着谢昭拱手:“圣上任命端王爷掌管幽州军政要务,端王若是愿意放过诸位,诸位和你们的亲人,就有一线生机。”
说完李登看向了谢昭的方向,“王爷,此事你觉得呢?”
直到此刻,谢昭才明白了李登的目的所在。他气势汹汹打着要拿人的口号,将证据甩在众人面前,根本就不是为了拔起士族。
他是在给自己集权和立威。
若是自己想端了世家,可凭借着眼前的罪证,将幽州的世家杀得片甲不留。
若是自己不想做得那么绝,可以将世家积累的产业收入囊中,人放了,还能博个贤良的美名。
可是,事情真的能像李登设想的那样完美吗?
对付文官,李登的这一招确实是管用的。可是对于武将,尤其是身处在大本营的武将,这一招显然不管用。
谢昭还在沉吟之际,就听下面的将领怒吼道:“他娘的,兄弟们,这些年咱出生入死,为了保护幽州的百姓,我家兄弟几个死得就剩我一个了!图什么啊!”
“就是!兵符已经上交,皇帝老儿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真当我们这些人没脾气啊?”
“我算是看明白了,横竖都得死。还不如他娘的反了!”
一时间营帐中拔刀声四起,眼看着一场厮杀就要降临。
李登猛地站直身体挡在了谢昭身前,他眉头微皱,像是不太理解这些将领的行为:“明明有生路,你们真的要反?”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不是我们要反,是皇帝老儿逼着我们不得不反。从去年到今年,他杀了多少人了,现在终于轮到我们幽州了?”
“是啊,多少忠臣良将都死于非命,现在他让我们死,我们难道还不能为自己挣一条活路吗?”
李登沉默了半晌,遗憾地叹了一声:“我知道了,是我失算了。”
紧接着他吩咐随行的突骑:“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王爷。”
剑拔弩张之际,就听帐外传来了一声柔和的笑声:“我只是晚来了一阵,怎么大家的面色这么难看?”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端王妃师乐安迈过了门槛款款而来。
对于这位王妃,不少统领都挺有好感。她说话好听,为人和善,有好几次统领们意见不合发生冲突时,都是她从中斡旋调和。
师乐安进门后对着众人笑着点了点头,温声道:“先前在门外听了一阵,对这事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在座诸位都是我们幽州的肱股之臣,还请坐下,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说着,师乐安穿过雪亮的刀光,迎着谢昭震惊的目光,向着他的方向大步走来。
待师乐安坐下后,谢昭眼神复杂地低语道:“乐安,你不该来。”
他不信师乐安看不清眼前的局势,明知道一场混战在即,她卷进来也只会增加无谓的伤亡。
师乐安在案台下轻轻握住了谢昭的手,温热的掌心交握,她摸到了小少年手心中细细的汗水。
再抬眼看了看谢昭紧张的眼眸,师乐安笑容明媚:“该不该的,我已经来了。总不能让王爷一人面对,再说事情还没到那步,未必就要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谢昭心中一软,自从上次想为乐安簪发簪后,乐安已经尽力避免同自己身体接触。今日必定是特别担忧自己,才会主动伸出手。
他反手握住了师乐安,轻笑道:“是啊,事情还没到那步,还有转圜的余地。”
师乐安对着谢昭笑了笑,安抚了谢昭的情绪后,她抬眼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了李登身上。
李刺史眉头微皱,认识他这么久,师乐安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凝重。想必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以至于这位刺史大人有些无措。
师乐安笑道:“都别站着了,大家都坐下。嗯?李刺史没有席位?”
“老卢——累你为李刺史搬一张坐席来。”
门外传来了卢肃的声音:“好嘞王妃,这就来。”
说着门口出现了卢肃的身影,只见卢肃扛着两个死人往迈进了大门。他随手将两人丢在了地上,呲着大牙对着上首位的谢昭二人笑道:“王爷王妃安心,属下这就为李刺史搬席位。”
在场已经有人认出了两个死人的身份:“是王将军和阎将军!”
这两位将军是卫巍心腹,方才二人得到了卫巍示意,要出主帐联络亲卫,召集自己的人马。
二人死了,还被卢肃扛了过来,只能证明主帐被端王的亲兵围住了,他们失去了最后的反抗机会。
当下就有将领眼神灰败地丢下了刀剑,卫巍面色灰白:“完了,全完了。”
谢昭眼中再度亮起了光芒,他轻轻捏了捏师乐安的手指,轻声问道:“乐安,这是什么情况?”
师乐安侧过身,凑在谢昭耳边低语:“感觉情况不对,让老卢临时召集了亲兵围住了主帐。虽然费了点时间,但是现在主帐外都是我们的人手。阿昭,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里,这些人是杀还是留,全看你的意思。”
谢昭感觉一股热意从胸口涌向了四肢百骸,他低下头抽了抽鼻子:“乐安,你又救了我一次。”
师乐安眯眼看去,就见小少年眼尾微微泛红。
哦豁,这是感动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