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还在冰面打转,萧云天已经踩着结霜的盐仓台阶翻看账本。
灯笼将他的影子折成三截,最细那截正巧戳在\"西街十三户\"的墨字上。
\"陈掌柜说的西街十三户...\"他指尖扫过算盘珠,突然将账本摔在冰面,\"郭启!
把去年腊月的桐油兑票全找出来!\"
郭启正蹲在碎冰里挑糖丝,闻言差点把算盘塞进冰窟窿:\"不是说那些兑票早被柳姑娘烧了?\"
\"烧的是明账。\"萧云天突然笑起来,鎏金护甲划破的脖颈还在渗血,倒把冰面映出几分胭脂色,\"暗账藏在柿饼筐夹层,去岁腊月二十八送来的那批。\"
当三十七个桐油罐被撬开夹层时,天光正巧漫过盐仓青瓦。
萧云天抖落账册上的糖霜,突然嗅到一丝铁锈味——账页边缘的墨痕遇热竟泛起血泡,正是萧大姐姐私印独有的赤松墨。
\"伪造兑票,虚增债务...\"他蘸着糖浆在冰面画线,突然将账册摔向院墙。
泛黄的纸页撞碎冰棱,露出夹层里半片烧焦的绢帛——与昨夜盐仓梁柱里卡着的残片严丝合缝。
郭启举着糖葫芦凑过来看:\"这画的是北斗贪狼?\"
\"是催债符。\"萧云天突然将糖葫芦按在残片上,山楂果滚过朱砂符咒,竟把北斗第七星染成赤豆色,\"午时三刻,西市开秤。\"
正午的桐油市场飘着焦糖香,二十八个桐油罐却像棺材似的杵在日头下。
陈小商人缩在罐子阴影里,手里的兑票被汗浸得能滴下水来。
\"萧少爷说午时三刻...\"他第无数次摸向腰间算袋,突然被罐底渗出的糖浆黏住手指。
抬头正见萧云天拎着柿饼筐跨过门槛,金丝楠木算盘在阳光下晃出七重影。
\"诸位看这兑票。\"萧云天突然将柿饼抛向半空,金红色的果肉簌簌落进桐油罐,\"腊月二十八的兑票盖着赤松印,可那日大雪封河,赤松墨遇雪即化——\"
他猛地掀开最近那口桐油罐,糖浆裹着的账册泡在桐油里,墨迹竟像活鱼般游动起来。
王市场管理员笨拙地举着冰鉴过来,冷雾漫过账页时,那些\"债务\"突然显出海藻状纹路。
\"这是用海蛇毒液调的墨!\"卖鱼油的周掌柜突然尖叫,\"遇冷显形,遇热成债!\"
人群顿时炸开锅。
萧云天抄起糖勺敲响桐油罐,叮当声里混着他清亮的嗓音:\"烦请诸位摸摸兑票背面——真正的赤松墨会留松脂香,而这些...\"他突然将兑票按在晒烫的瓦片上,焦糊味里腾起腥臭。
陈小商人哆嗦着掏出兑票,果然在背面摸到黏腻的鱼腥。
不知谁先带的头,二十八张兑票全被扔进煮糖锅,翻腾的糖浆里浮起片片鱼鳞状残渣。
\"萧少爷!\"卖柿饼的老汉突然跪倒,\"今早有人往我柿饼筐塞了这个...\"他抖出半截烧焦的孔雀笔,笔杆残留的金漆正与昨夜柳如絮的护甲同色。
萧云天抚过笔杆裂痕,突然听见糖锅传来异响。
郭启眼疾手快掀翻铁锅,沸腾的糖浆泼在青砖上,竟汇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最末那颗\"星子\"正滚到市场门槛处——是颗裹着金箔的山楂果。
\"少东家!\"王管理员突然指着西市牌坊惊叫。
萧云天抬头时,正见牌坊飞檐下悬着盏破碎的天灯,灯骨上缠着半幅海棠红锦缎,在风里招摇如血。
糖浆裹着山楂果在西市门槛处滚了三圈,正撞在青缎绣鞋尖上。
柳如絮弯腰拾起金箔果,袖口垂下的海棠红流苏与天灯残绸缠在一处,倒像是特意绣上去的暗纹。
\"少东家这局做得妙,只是...\"她将山楂果搁在桐油罐沿,指尖扫过萧云天脖颈结痂的伤口,\"怎么总把自己当饵料使?\"
萧云天偏头躲开她袖中暗香,却见柳如絮从荷包里摸出块薄荷冰,轻轻按在他被晒红的耳垂上。
冰片遇热化开的水痕顺着下颌滑落,倒像是道未干的墨迹。
\"柳姑娘的孔雀笔...\"他捻着袖中半截焦黑笔杆,话未说完就被柳如絮截断。
\"烧了便烧了。\"她忽然踮脚拂去萧云天肩头糖霜,发间玉簪蹭过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倒是少东家该换换熏香,这血腥气混着桐油味...\"尾音化在煮糖锅腾起的白雾里,惊得郭启打翻半罐柿饼。
市场东角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柳如絮指尖一颤,薄荷冰碎成两半坠地。
萧云天望着她绣鞋上沾的糖渣,忽然想起昨夜盐仓梁柱里那抹海棠红——与此刻缠在天灯上的残绸色泽分毫不差。
\"该收网了。\"他转身时金丝楠木算盘撞在桐油罐上,震得二十八颗算珠齐齐跳起,\"郭启,带上柿饼筐。\"
酉时的盐仓泛着咸腥味,三十七个空桐油罐在暮色里像倒插的刀剑。
萧云天踹开朱漆大门时,正见萧大姐姐扶持的赵掌柜捧着鎏金暖炉,炉灰里还掺着赤松墨的碎屑。
\"贤侄倒是比野狗鼻子还灵。\"赵掌柜用火钳拨弄炭块,火星溅在账册残页上,烧出个北斗七星的窟窿。
萧云天将柿饼筐砸在檀木桌上,筐底暗格震出半匣海蛇毒液。
郭启突然掀开西墙挂画,画后暗格里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八罐赤松墨,墨锭底部的鱼鳞纹正与兑票残渣吻合。
\"腊月二十八大雪封河,赵掌柜的商船却在码头卸货。\"萧云天蘸着毒液在桌面画线,墨痕遇冷竟浮现出船舶吃水线,\"超载三成的货船没沉,倒是奇事。\"
赵掌柜手中火钳突然捅向萧云天心口。
金丝楠木算盘横空劈下,七根算珠钉入炭炉,炸开的火星在赵掌柜锦袍上烫出北斗图案。
门外冲进来的打手被柿饼筐绊倒,糖霜混着海蛇毒液糊了满脸。
\"告诉大姐。\"萧云天踩住赵掌柜试图摸暗器的手,将毒液瓶塞进他衣领,\"下回用真墨,假墨...\"他忽然轻笑出声,指尖掠过对方抽搐的嘴角,\"伤嗓子。\"
归途的马车碾过薄冰,车帘外飘来柳如絮常点的苏合香。
萧云天摩挲着袖中孔雀笔残片,忽然听见郭启嘟囔:\"赵掌柜院里那株西府海棠,根都烂了。\"
车辕突然猛震。
萧云天扶窗望去,见赵宅方向腾起青烟,烟尘中隐约有北斗七星状的灰烬飘散。
\"少东家!\"郭启突然指着车顶惊叫。
萧云天抬头望去,见车篷缝隙间卡着片海棠红绸缎,缎面用糖浆画着个残缺的狼头——正是北斗贪狼星方位。
盐仓更鼓敲响三声时,萧云天盯着案头琉璃盏出神。
盏中薄荷水映着烛火,忽而漾起细微波纹——有蛇影从水底掠过,鳞片泛着赤松墨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