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将盛夏的骄阳筛成细碎的金箔,落在赵地主青筋凸起的手背上。
他捏着紫砂壶往铜盆里浇茶渣,浑浊的水面映出萧云天沾着泥点的袍角。
\"贤侄说的这水车...\"赵员外突然将壶嘴转向窗外,滚烫的茶水浇蔫了廊下半开的白玉兰,\"就像这七月天的雨水,来得急去得快。\"他特意踩了踩地砖下埋着银窖的位置,金丝楠木地板发出空洞回响。
萧云天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袋里的陶片,那是昨夜从河床挖出的前朝引水渠构件。
粗粝的纹路突然刺痛掌心——陶片竟被生生捏碎了,碎渣混着血珠滚进青砖缝隙。
\"您可知渡口暗渠每断流半日,粮船就要多耗三十斤桐油?\"他忽然抓起案上算盘,玉珠碰撞声惊飞檐下乳燕,\"若用竹篾代替松木水槽,省下的钱够买...\"
\"啪!\"
赵员外肥厚的手掌压住乱颤的算珠,翡翠扳指在\"九归\"档位磕出裂痕:\"我庄子里的佃户,宁肯跪着舀浑水,也不信站着能等来甘霖。\"他扯开衣襟露出烫金的护心镜,那是去年大旱时县令赏的\"义绅\"凭证。
蝉鸣声突然刺耳起来。
萧云天盯着护心镜边缘的霉斑,忽然想起渡口那二十车粮食正用霉变的麻布遮盖。
他后退时\"不小心\"踢翻铜盆,漫开的水渍恰好勾勒出地下银窖的轮廓。
归途的牛车碾过晒蔫的狗尾草,车辙里渗出墨绿的汁液。
郭启往萧云天手里塞了个竹筒,筒底沉着三颗发霉的梅子——这是今早从老仆甲姘头房里搜出来的证物。
\"渡口运粮的脚夫说,西村井水昨夜泛着红锈。\"郭启突然压低声音,指尖在车板上画出蜿蜒的曲线,\"有人看见老仆甲的心腹往井栏抹朱砂。\"
萧云天捏碎梅核,酸涩的汁水溅在写满水利图纸的绢帕上。
绢帕角落绣着的并蒂莲突然洇开血色——系统光幕在此时弹出,将斑驳的色块重组成荒地图样。
他望着远处长满鬼针草的盐碱地,忽然把梅核弹向树梢惊起的灰雀。
暮色染红当铺匾额时,萧云天正用断锄头敲击青砖墙。
当铺掌柜的独眼被烛火映得发绿,直到少年掀开墙角发霉的草席——底下竟是用陈年艾草焐着的二十株金线莲。
\"加上这三十亩荒地的地契。\"萧云天将系统标注过的地图拍在柜台,惊起一团发光的萤火虫,\"三个月后,您会收到双倍市价的棉籽。\"他说话时故意露出袖口沾着的磷粉,那是昨夜给王老农的抗旱肥残留。
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时,张水利工匠的茅屋还亮着灯。
萧云天蹲在篱笆外数了十二声织布机的咔嗒响——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当他把钱袋塞进墙缝时,听见屋里传来锯子切割腐木的闷响,还混着孩童惊喜的抽气声。
次日清晨,河滩上飘起炊烟味的薄雾。
萧云天赤脚踩在尚有夜露的鹅卵石上,看着工匠们将发霉的槐木板泡进掺着石灰的溪水。
王老农抱着陶罐躲在歪脖子柳树后,罐口隐约露出半截新稻穗。
\"公子!\"郭启突然气喘吁吁跑来,腰间别着的船钉串哗啦作响,\"渡口...渡口的粮车...\"他掰开掌心,露出几粒长着獠牙的怪异麦粒——那分明是浸过毒汁的荞麦壳伪装的。
萧云天却笑了。
他捡起块带苔藓的卵石,在褪色的\"赵记\"界碑上画出扭曲的引水路线。
当石尖划过\"赵\"字最后一撇时,对岸庄园的看门犬突然此起彼伏地狂吠起来。
暮色四合时,新修的水车发出生涩的吱呀声。
萧云天往轴承处洒了把混着磷粉的桐油,幽蓝的火焰瞬间照亮暗渠入口。
在跃动的火光中,他瞥见渡口粮仓的瓦片缝隙里,漏下几缕不属于月光的银辉。
最后一颗火星坠入溪流时,对岸竹帘后闪过半幅藕荷色裙角。
晾在廊下的鱼篓微微晃动,里面积着的雨水泛起涟漪,映出个用艾草汁画在窗纸上的古怪符号——像半绽的莲花,又像收拢的麦穗。
蝉鸣声裹着热浪扑进窗棂时,柳小妹正用井水浸湿绣着并蒂莲的帕子。
她将陶罐里新熬的薄荷饮倒进青瓷碗,手指无意识抚过罐身刻着的\"赈\"字——这是三年前饥荒时官仓施粥的容器,如今成了她装甜汤的家当。
\"公子润润喉吧。\"她提着裙裾跨过晒蔫的狗尾草,鬓角沾着的柳絮随风飘到萧云天沾着桐油的袖口。
递碗时特意将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掠过对方手背,瓷碗边缘的水珠顺着指缝滚落,在图纸上洇开一小片墨痕。
郭启蹲在正在组装的水车旁,故意将船钉敲得叮当作响:\"这槐木轮轴泡了三日石灰水,倒是比新伐的松木还结实。\"他瞥见柳小妹腰间挂着的双鱼玉佩在阳光下泛着血丝纹,那是前朝罪臣之女的标志。
突然一声裂帛般的脆响从水闸方向传来。
正在夯土的工匠们惊呼着散开,新砌的条石缝隙里渗出浑浊的泥浆。
萧云天摔了瓷碗冲过去,指尖刚触到渗水处就被铁锈色的液体染红——这分明是被人掺了朱砂的河泥。
\"张把头!\"他转头寻找水利工匠,却见对方正揪着个少年学徒的耳朵往竹林里拖。
那学徒裤脚沾着暗红色粉末,随着挣扎在鹅卵石路上洒出断续的痕迹,像极了老仆甲院里那株被雷劈过的老梅枝桠。
柳小妹忽然贴近萧云天后背,带着薄荷味的呼吸拂过他耳际:\"今晨奴家去后山采蕈子,瞧见赵家马夫往竹林送了个扎红绳的食盒。\"她说话时用绢帕擦拭萧云天颈后的汗,帕角扫过之处泛起细小的疙瘩。
暮色将河面染成紫棠色时,萧云天踹开了老仆甲暂居的祠堂偏门。
供桌上的长明灯映出墙上晃动的影子,那些描金绘彩的祖宗牌位在穿堂风里发出咯咯的响动。
他抓起把香灰撒在跪垫上,看着灰烬里慢慢显出个带淤泥的鞋印。
\"您老夜里拜祖宗还穿钉靴?\"萧云天用断锄头勾起个沾着朱砂的布袋,袋口金线绣着的\"萧\"字正在掉色,\"不如解释解释渡口暗渠里的铁蒺藜,怎么带着您私章上的松烟墨味儿?\"
老仆甲握着扫帚的手背暴起青筋,忽然将案头烛台扫向帷幔。
火舌窜上褪色的经幡时,他浑浊的眼珠映出妖异的红光:\"小少爷可知,三年前大旱,就是在这间祠堂...\"话音未落,房梁突然砸下截焦黑的木头,惊起牌位堆里窸窣逃窜的灰鼠。
暴雨在子夜时分突袭河湾。
萧云天蹲在漏雨的茅屋里,看郭启用船钉在夯土墙上刻画计算图。
水渍顺着蓑衣滴在写满数据的绢帕上,将\"每亩需磷粉二钱\"的字迹晕染成诡异的青紫色。
忽有裹着艾草香的布包破窗而入,展开是半张描着水脉图的桑皮纸,边缘还粘着几粒未褪壳的稻种。
\"是柳姑娘的字迹!\"郭启指着纸角墨点组成的莲花标记,\"她说老仆甲的心腹今早往渡口粮仓运了二十坛贴着'祭河神'封条的酒——\"
萧云天突然用烛火燎烤图纸,原本空白处渐渐显出朱砂绘制的密道图。
他望向暴雨中摇晃的渡口灯笼,发现本该熄灭的引航火把竟泛着幽蓝的光,那是掺了磷粉的桐油在雨中燃烧的特有颜色。
天光微明时,王老农抱着裂开的陶罐蹲在新修的田垄上。
罐里浮着层铁锈色的泡沫,昨夜暴雨冲垮了未干透的堤坝,将他偷偷试种的新稻种泡成了发酵的糊状物。
远处传来工匠们此起彼伏的惊呼——泡过石灰水的槐木构件竟爬满了蛀虫,虫眼排列的形状像极了老仆甲常挂在腰间的八卦铜符。
\"公子!\"柳小妹赤着脚从泥泞中跑来,发间别的木槿花沾着泥浆,\"渡口...渡口的粮车被山洪截在半道...\"她突然踉跄着扑进萧云天怀里,藏在袖中的半截账本顺势滑入对方衣襟,封皮上还粘着未干的血迹。
萧云天扶住少女时,指尖触到她后颈处尚未结痂的鞭痕。
他望着对岸庄园突然升起的炊烟,发现本该空置的谷仓天窗里闪过半截红绸——那是老仆甲姘头最爱的发带颜色。
暴雨冲刷过的界碑上,\"赵\"字最后一撇的裂痕里,竟生出了嫩绿的蕨类幼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