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库房里的桐油灯映得忽明忽暗,萧云天捏着绣有萧家族徽的香囊,指尖在夜合花干枯的花瓣上重重碾过。
郭启剑尖抵着少年脖颈的手腕突然一颤——十丈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紧接着是马匹惊恐的嘶鸣。
\"守着这崽子。\"萧云天将香囊揣进袖中疾步而出,夜风掀起他松垮的锦袍下摆,露出腰间暗扣的连发手弩。
穿过回廊时,练武场方向飘来的议论声让他骤然驻足。
\"听说比武大会要用人肉当箭靶?\"墙根下两个新来的趟子手正在收拾兵器架,铜锤碰在青砖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孙老镖师就是被活活剜了眼珠子......\"
萧云天瞳孔猛地收缩,掌心抵住冰凉的砖墙。
那些被刻意压低的字句裹着洛阳城潮湿的夜雾,在空荡荡的庭院里织成毒网——赵家镖局竟敢用这等阴损招数!
\"萧哥!\"郭启拎着五花大绑的少年追上来时,正撞见他踹开账房的门。
账册哗啦啦散落满地,墨迹未干的比武告示上赫然留着三道抓痕,像是被野猫撕扯过。
萧云天抓起茶盏仰头灌下冷茶,喉结滚动间溢出冷笑:\"观音土养出的老鼠,倒学会在太岁头上动土了。\"他屈指叩着王镖行中间人常坐的黄花梨圈椅,椅背上还沾着半片胭脂色的指甲——昨夜那厮搂着春风楼的姐儿在此吃酒时,怕是早就算计着今日。
子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声,城南胭脂巷深处飘出缕缕沉香。
王镖行中间人腆着肚子倚在红绡帐里,油光满面的脸上映着烛火:\"少东家要查谣言的根?\"他捏着翡翠鼻烟壶深吸一口,猩红鼻头皱成个肉疙瘩,\"这江湖上的舌头可比春汛还急,您要挨个捉来拔了?\"
萧云天袖中的手弩顶住他叠了三层褶的肚腩,玄铁箭镞隔着绸衫沁出寒意:\"王掌柜左手写的密信,倒是比右手画的押更工整些。\"话音未落,郭启已掀开窗边妆奁,露出底层暗格里盖着赵家镖印的账本。
\"你!」王镖行中间人肥硕身躯突然暴起,镶金丝的腰带扣弹出一抹银光。
萧云天偏头躲过毒针,箭矢擦着对方耳廓钉入描金屏风,惊得帐后传来女子尖叫。
\"萧大姑娘的沉香阁里,可养着三百死士呢。」王镖行中间人抹着耳垂血珠狞笑,腰间玉佩突然坠地碎裂——半枚虎符在羊脂玉中闪着冷光。
郭启的剑锋在触及虎符前硬生生顿住。
萧云天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突然抓起案上滚烫的铜手炉砸向梁柱,火星溅在纱帐上腾起青烟:\"既然王掌柜喜欢玩火,不如把春风楼的姐儿都请来观火?\"
三日后暴雨倾盆,城隍庙残破的飞檐在雨幕中摇晃如鬼影。
郭启蜷在供桌下嚼着冷硬的炊饼,后颈突然贴上冰凉刀刃。
蒙面人袖口翻出的半截红绳让他瞳孔骤缩——正是那夜杂役少年腕上系的平安结。
\"萧家小儿在查虎符?」沙哑的声音混着雨声刺入耳膜。
郭启假意挣扎时袖中暗镖已滑入掌心,却在听见铁链拖地声时猛然收手。
八个戴青铜面具的力士正抬着玄铁囚笼穿过庭院,笼中白发老者胸前的狼头刺青,分明是二十年前失踪的镇远镖局总镖头!
当夜萧云天带着洛阳府衙役撞开沉香阁暗门时,王镖行中间人正在给虎符涂蜜蜡。
他身后密道涌出的死士突然僵在原地——郭启押着的蒙面人脖颈处,赫然显现出与囚笼老者如出一辙的狼头刺青。
\"萧大姑娘养的好狗,倒认得旧主?」萧云天踢翻鎏金香炉,火星引燃密道中浸过火油的幔帐。
在官兵铁链哗啦作响声中,他俯身拾起王镖行中间人掉落的翡翠鼻烟壶,壶底暗格里蜷缩的纸卷上,画着大姐姐最爱的双面绣花样子。
暴雨初歇的清晨,萧云天站在镖局门口看着官差贴封条。
湿润的青石板路上忽然传来马蹄轻响,戴斗笠的女子勒马驻足,抛来用夜合花瓣熏过的绢帕。
他展开素帕时指尖微颤——帕角绣着半枚被利刃劈开的狼头,针脚与王镖行中间人密信上的暗记严丝合缝。
天光初破时,萧云天倚在镖局门柱上摩挲着翡翠鼻烟壶。
晨雾里忽然飘来青竹香,一柄油纸伞斜斜遮住他肩头雨珠。
转头便撞见双含笑的杏眼,女镖师柳如眉的银鳞软甲在晨曦中泛着碎光,昨夜厮杀时束发的红绸带此刻松松系在腕间。
\"少东家的盘扣歪了。\"她指尖掠过萧云天衣襟,尾指似有若无蹭过他喉结。
萧云天刚要后退,却见她突然旋身抬腿,绣鞋尖踢飞檐角坠下的断瓦——瓦片碎在青石板上,露出半截淬毒的银针。
柳如眉弯腰拾针时,绯红裙裾扫过萧云天皂靴:\"春风楼的胭脂味,可盖不住淬骨散的腥气。\"她将银针插进自己发髻,簪头赤金蝴蝶的翅膀恰好遮住毒针寒芒,\"少东家下次见王掌柜的姘头,记得带上奴家这活靶子。\"
萧云天喉头滚了滚,袖中握着鼻烟壶的指节发白。
这女镖师是半月前主动投奔的,说是仰慕他火烧沉香阁的狠劲。
此刻她耳后新结的血痂还沾着夜合花粉,正是昨夜替他挡暗箭时留下的。
\"萧哥!\"郭启扛着两坛烧刀子从街角转出,见状故意将酒坛撞得叮当响。
柳如眉轻笑一声退开三丈,腕间红绸带却随风缠上萧云天腰间玉佩。
待要伸手去解,那绸带又灵蛇般缩回她袖中,只在玉佩络子上系了个歪歪扭扭的平安结。
辰时的市集喧闹声漫进茶楼二层雅间时,李客户正用银签子戳着水晶虾饺。
萧云天将改良过的镖车图纸推过去,镶铁车轮与机关暗格在宣纸上纤毫毕现。
窗外忽然传来货郎叫卖声:\"赵家镖局走镖,十两银子保平安咯!\"
李客户的筷子顿了顿,虾饺滚进醋碟溅起褐渍:\"萧公子这精铁机关虽好,可城南布庄上月走水,听说贵局押送的桐油......\"他话未说完,楼下突然传来马匹惊嘶。
柳如眉策马掠过窗下,扬手掷进个滴血的布包。
\"昨夜劫道的蟊贼。\"她倚在马背上仰头娇笑,布包散开露出半块赵家镖局的腰牌。
萧云天趁机将烫金请柬压在李客户茶盏下:\"三日后寅时,请李公随船押送苏绣贡品,见证我局的八门金锁阵。\"
暮色染红运河码头时,郭启蹲在桅杆上啃着炊饼。
二十辆镖车在岸边列成八卦阵,每辆车辕都坐着个戴傩面的镖师。
柳如眉正往车轴抹鲛油,忽然听见货栈阴影里传来算盘珠子的噼啪声。
她反手甩出三枚铜钱,惊得抱账本的灰衣人踉跄现身。
\"赵馆主家的账房先生,迷路到萧家码头了?\"萧云天用剑尖挑起那人怀中的价目单,瞥见\"丝绸押运五两\"的字样时瞳孔骤缩——这价钱尚不及成本三成。
货船阴影里突然传来竹哨声,十二个戴斗笠的挑夫放下货箱转身疾走,箱盖缝隙赫然露出赵家镖旗的杏黄穗子。
漕船灯火次第亮起时,萧云天攥着价目单的指节泛白。
柳如眉不知何时挨到他身侧,带着薄茧的指尖拂过他紧皱的眉头:\"少东家可知,鲛油遇热会凝成琉璃罩?\"她往他掌心塞了个鎏金小手炉,转身时发间银针擦过他耳畔,将偷袭的毒蛾钉在船板上。
萧云天望着运河上破碎的灯影,手炉暖意渗入价目单褶皱。
漕船吃水的吱呀声里,忽然混进郭启啃脆梨的响动——那混小子倒挂在桅杆上,正用梨核砸水中偷听的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