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内,太后戴着一个宝石蓝的抹额,整个人恹恹的靠在那里,殿内弥漫着酸涩的苦味,掺杂着一缕浓浓的檀香,叫人闻之欲呕。
安陵容捂着胸口,嘴里密密的泛起酸涩的味道,只一个照面,便白了脸色。
她自持并不是什么娇气的人,曾经的原主,现在的她,哪个不是苦日子过过来的。但是妇人有孕的生理反应并不由人,她下意识的用自己被陈皮和苏叶烘烤过的帕子,掩了掩皇上的口鼻。
皇上心疼的看了一眼面色极差的安陵容,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
上首的太后把两个人的小动作看的分明,淑妃那下意识的担忧不做假,今日刻意在内室的心思顿时被卸去了大半的恶意。
太后认为自己并不是不疼爱皇上,只是她心中装着太多事,太多人。
排在首位的老十四一家,第二位的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的家族,第三位的是早夭的小六,接着还有隆科多,有对孝懿仁皇后的恨意,只有在末尾那一丁点的星火上,才有皇上的影子。
如今看着已然跟她离心的胤禛,太后心里的难过一转而逝,反而起了浓厚的责备。
责备胤禛不是她教养长大的,责备胤禛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太后的眸光明明灭灭,脱离了对母爱期待的皇上自然看的分明。
他只是自顾自的安顿好安陵容 ,叫苏培盛带着御林军围住了整个寿康宫。
太后宫中伺候的人也在太后愣神的间隙全部被换了个遍。
“皇额娘唤淑妃来可是有事?”
眼瞅着坐下有一盏茶的时间,太后只是垂着目光不说话,皇上心头烦躁攀升。
安陵容“壮着”胆子轻碰了一下皇上的手,眼里满含担忧的望着他摇了摇头。
“怎么?怕哀家这个老婆子吃了淑妃?皇帝还要巴巴的陪着。”
太后自诩是后宫厮杀出来的前辈,对于后宫女人争宠的手段不说十之八九,十之有六都是她用过的。
只是淑妃这个路子,像极了她厌烦的孝懿仁皇后。
什么温柔体贴,不悔情深,善解人意都是装的!
从前的孝懿仁皇后是,现在的淑妃也是。
原本宜修高堂在坐,太后并没有把淑妃放在眼里,从来在后宫情深的女子都是红颜薄命的下场,毫无例外。
但现在宜修废了,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再也找不出一个能母仪天下的女子,这如何叫太后能忍得淑妃的特殊?
就像曾经先帝的后宫中,孝懿仁皇后那般,自诩情谊不同于她们这些小选大选的嫔妃,先帝表姐这个身份叫那个女人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太后周身的恶意快要吞噬掉了皇上最后的孝心,他脸色难看的说道:“朕来跟皇额娘请安罢了。”
太后扯了扯嘴角:“既如此,淑妃便先回去吧,哀家和皇帝有话要说。”
安陵容担忧的看了一眼皇上,随即行礼告退。
“皇后到底做错了什么,叫皇上这般莽撞的废了她的后位!”
皇上不语,只是一味地盯着太后手里的佛珠。
“咳咳, 你要气死哀家不成?你难道忘了,纯元临终时是如何说的吗?”
皇上终于转动了一下眼睛,看着太后的表情语气淡然:“皇额娘好像很心疼纯元的样子,怎么?不是皇额娘纵容宜修害死了纯元的时候了?”
太后的瞳孔放大,从皇帝难得的对视里,看到了自己惊慌不安的样子。
“你,你这是何意?”
太后早该想到的,定是皇上发现了纯元的死因,才这么不计后果的废了皇后。
“皇额娘,朕已经四十有七,膝下只有三个长成的儿子,两个牙牙学语的双胞胎,还是淑妃拼了命的保下来的。德嫔的八阿哥汤药不离口,如今淑妃肚子里这个还不知是男是女,想来,太后也并不期待儿子的子嗣降生。”
“皇帝,你失心疯了不成?哀家是你的亲额娘!”
太后的脸色由白变红,嗓音也高了,整个人看着挺精神的。
“亲额娘,是啊。朕倒宁愿不是。”
不等太后开口,皇上接过苏培盛手里的纸恭敬的放在太后身前。
太后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皇上,手带着些颤抖拿了起来。
她囫囵的看了两眼,桩桩件件都是她为宜修扫尾善后的证据,和乌雅氏在后宫前朝安插的人手。
“你想如何?”
太后闭上了眼睛,她没办法否认,皇帝不是傻子。
“皇额娘年纪大了,便在寿康宫里颐养天年就好,后宫之事,自有华妃淑妃等人,就不劳皇额娘操心了。”
皇上心里头有一瞬间的难过,随即便是释然。
一想到稍后自己出了寿康宫的大门,便能走进只温暖他一人的阳光里,心下所有的委屈便都不是委屈了。
太后没有出声,她闭着眼睛无声的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皇上也不生气,他站起来拍了拍衣裳,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轻快。
“皇额娘可要保重身体啊,有道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皇额娘想必也是如此。”
“哀家知道了。”
太后语气里满是妥协,那是为了她的十四,她心爱的小儿子。
皇上也不在乎,反正太后活着就好了。
刚踏出门,便见着神色焦急的安陵容站在树荫下。
“容儿,朕不是叫你回去歇着吗?”
皇上欣喜的声音响起,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不稳重了些。
可安陵容那双眸子紧紧的看着他,好似在分辨他是否受了委屈。
皇上又觉得难过了,他刚才明明已经释然了的。
“臣妾这不是怕皇上出来就去了养心殿,擅自在外头劫宠罢了。”
安陵容没有在外面安慰皇上,她轻笑着,主动拉住皇上的手,顺着宫道缓步而行。
“皇上看,好看落日斜衔处,一片春岚映半环。臣妾记得,皇上书房里有一幅唐寅的【落霞孤鹜图】,不知师傅是否愿意割爱,给学生赏玩一番?”
皇上抬头,顺着安陵容素白的手指看去,霞光万道,落日熔金,果然是极美的景色。
他笑着,语气轻松道:“师傅的东西,哪里就那般便宜了你这徒弟?”
安陵容拉着皇上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这可不是学生要的,是师傅的孩儿想看。”
“原是如此,那师傅便更不能给了。”
安陵容偏了偏头,眸子里带着委屈:“这是为何?”
皇上拉起安陵容的手,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渠柳和苏培盛跟在后面,只看见淑妃娘娘的耳尖的红霞升起,可比天边西坠的金乌还要艳丽。
两人对视着同时低下了头,心里头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