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在安仁坊小院门前,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戛然而止。许义勒住缰绳,回头正要禀报,却见自家公子轻轻摇头,食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许义会意,轻手轻脚地跳下车辕,将马匹拴在门前的槐树上。树影婆娑,光影落在车厢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车厢内,陆昭阳靠在厢壁上睡得正熟。她的头微微偏向一侧,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额前,随着呼吸轻轻拂动。许延年保持着让她倚靠的姿势,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照在她脸上许延年小心翼翼地抬手,想要替她遮挡,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停住了。指尖悬在半空,终究没有落下。他收回手,只是微微调整了坐姿,让自己的影子恰好遮住那道扰人的光线。
陆昭阳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肩膀,发出一声轻浅的呓语。许延年浑身一僵,连心跳都漏了半拍。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唇角微微上扬,似乎做了个好梦。
许延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七个月零十三天的分别,让记忆中那张脸变得有些模糊。此刻近在咫尺,他才发现自己忘了她右眼角有一颗极小的泪痣,忘了她鼻梁上那道几乎不可见的细小疤痕——那是某次采药时被树枝刮伤的。
车外,坊市的声音渐渐喧闹起来。卖胡饼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马蹄踏过石板的清脆声响...但这些都仿佛隔着一层纱,遥远而模糊。许延年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怀中人均匀的呼吸声,和自己如雷的心跳。
车帘忽然被风吹起一角,刺目的阳光直射进来。陆昭阳皱了皱眉,眼睫轻轻颤动。许延年连忙伸手挡住那道光线,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发梢,极轻极轻地顺着。
\"睡吧...\"他无声地动了动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陆昭阳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重新变得绵长。许延年的指尖还停留在她的发间,触感如丝绸般顺滑。他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缕青丝,在指间轻轻缠绕,又怕弄醒她,很快松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许延年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让她安睡,由他守护。
\"公子...\"许义的声音从车外极轻地传来,\"已经一个时辰了...\"
许延年恍然回神,这才发现日头已经西斜。他犹豫片刻,终于轻轻拍了拍陆昭阳的肩:\"陆姑娘,到了。\"
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陆昭阳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眼。朦胧的视线里,许延年近在咫尺的脸庞逐渐清晰。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靠在他肩上睡了一路,顿时耳根发热,慌忙直起身子。
\"我...我睡着了?\"她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刚醒的软糯。
许延年收回已经发麻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下肩膀:\"嗯,没多久。\"
车帘被掀开,夕阳的余晖洒进来。陆昭阳这才发现天色已晚,惊呼一声:\"这么晚了?我睡了一路?\"
\"你太累了。\"许延年轻声道,\"裴府小公子的病耗费心神。\"
陆昭阳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衣襟:\"你应该叫醒我的。\"
许延年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勾起唇角。叫醒她?他怎么舍得。那安静熟睡的模样,是他七个月来梦寐以求的光景。
两人先后下车。杜安早已听到动静迎出来,见到陆昭阳疲惫的神色,心疼道:\"先生累了吧?老奴已经备好了热水和晚膳。\"
陆昭阳点点头,转向许延年:\"多谢相送。要...要进来用膳吗?\"
许延年看了眼天色,虽然心中万般不舍,却还是摇头:\"大理寺还有公务要处理。\"顿了顿,又补充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好。\"陆昭阳轻声应道,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许延年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夜里凉,记得关窗。\"
陆昭阳站在院门前,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巷口转角。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她的脚下。
\"先生,进去吧。\"杜安轻声提醒,\"晚膳要凉了。\"
陆昭阳这才回神,跟着杜安进了院子。晚膳很丰盛——清蒸鲈鱼、嫩笋炒肉片、一碗莼菜羹,还有新蒸的黍米饭。但她吃得心不在焉,脑海中全是马车里那个温暖的肩膀。
用罢晚膳,她在灯下整理今日的医案。裴府小公子的病情需要持续关注,她详细记录了用药和针法,准备明日再去复诊。
\"先生,热水备好了。\"杜安在门外轻声禀报。
沐浴后,陆昭阳换上一身素白的寝衣,坐在窗前晾干长发。夜风拂过,带来院中草药的清香。她望着满天星斗,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人。
七个月不见,他变了许多。轮廓更加锋利,眼神却比从前柔软。最让她心惊的是那掩不住的憔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些流言对他影响有多大?苏州的案子很棘手吗?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直到夜深。她吹灭油灯,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闭上眼睛,就是许延年那双泛红的眼睛,和那句沙哑的\"你没事就好\"。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窗棂上。陆昭阳轻轻叹了口气,将脸埋进枕头。这一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她想他,很想很想。
与此同时,太傅府的书房里,许延年正在灯下批阅公文。墨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写出的却是\"昭阳\"二字。他猛然回神,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
废纸篓里已经有七八个同样的纸团,每一个展开,都是她的名字。
许延年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安仁坊的方向。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只有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清冷如霜。
\"公子,该歇息了。\"许义在门外轻声提醒。
\"再等等。\"许延年没有回头,\"你先去睡吧。\"
许义叹了口气,默默退下。这半年来,公子夜不能寐已成常态。每每批阅公文到深夜,有时甚至直接睡在书房。他知道,公子是在等一个消息,等一个人。
许延年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里面装着几片干枯的草药——是陆昭阳半年前给他配的安神茶。他凑近轻嗅,那淡淡的香气早已消散殆尽,却还是舍不得扔。
\"昭阳...\"他轻轻唤道,声音消散在夜色中。
月光静静地洒在两人之间相隔的坊墙上,一边是辗转难眠的青衣医者,一边是望月思人的冷面少卿。长安城的夜色温柔地笼罩着这对有情人,不急不躁,静待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