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梆子声穿透浓雾,刑部衙门前的石狮子被晨曦镀上金边。
麴云凰掌心还残留着震天雷引爆时的灼痛,织锦血字化作齑粉飘散在风里。
她将虎符残片按在刑鼓铜环上,青铜震鸣声裹挟着幻音诀第九重的余韵,惊飞檐角成群的寒鸦。
\"击鼓鸣冤者何人?\"衙役推开朱漆铜钉大门时,牛俊逸正倚着石狮调息。
他玄色鹤氅下摆结着冰碴,玉箫裂纹间渗出的血珠在青砖上凝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三年前镇北将军府七十八条人命,今日来讨个公道。\"麴云凰扯下蒙面黑纱,幻音诀催动的声浪掀飞公堂匾额上的蛛网。
刑部尚书章怀仁端坐在\"明镜高悬\"匾下,手中惊堂木却迟迟没有落下。
章怀仁的视线在触及云凰怀中密令时骤然收缩。
那方织锦残片上的刑部大印泛着诡异的靛青色,正是三年前他亲手用孔雀胆药水拓印的暗记。\"妖女伪造官印,该当何罪?\"他猛地起身,腰间鎏金鱼符撞得案牍哐当作响,\"来人!
将这二人——\"
\"章大人不妨先验验这个。\"牛俊逸突然掷出半块碎裂玉佩。
玉屑在空中凝成河图虚影,显露出章怀仁与权臣在醉仙楼密谈的画面。
当那句\"镇北军谋逆证据需做得天衣无缝\"从光影中传出时,旁听席上突然传来茶盏坠地的脆响。
麴云凰指尖抚过鬓间素银簪,灵犀幻音诀化作《广陵散》的变调在梁柱间流转。
她每踏出一步,公堂地砖便浮现出血色篆文:\"天启三年腊月初七,刑部暗牢毒杀证人三名;天启四年元宵夜,篡改军械账册;天启五年......\"
\"荒唐!\"章怀仁的乌纱帽微微颤动,他身后的师爷突然掀开檀木匣。
十八枚淬毒铁蒺藜刚破空而出,就被牛俊逸玉箫中激射的冰凌钉在廊柱上。
冰晶顺着毒镖纹路蔓延,眨眼间凝成\"罪该万死\"四个透骨寒字。
\"章大人可知这是什么?\"麴云凰突然抖开袖中卷轴。
泛黄的宣纸上密密麻麻按着血手印,最下方盖着镇北军虎符的朱砂印,\"当年被你灭口的军械库守卫,有人在地窖藏了三年,用指血写了这份证词。\"
公堂外忽然传来喧哗。
二十八个蓬头垢面的匠户冲破衙役阻拦,他们脖颈处都烙着刑部特有的梅花印。\"青天大老爷开恩!\"领头的老匠举起残缺的左手,掌心赫然是半枚与密令吻合的刑部印鉴,\"三年前章大人命我等仿制镇北军箭簇,那些'谋逆证据'都是......\"
章怀仁的惊堂木终于砸下,却将案几震开蛛网般的裂痕。
他官袍下的锁子甲发出细碎响动,那是权臣特赐的金丝软甲——此刻却像毒蛇缠住猎物般越收越紧。
当麴云凰奏响幻音诀终章时,房梁上突然坠下七具骷髅,眼窝里的青磷火照亮了刑部大印暗纹。
\"这些可是章大人的故人?\"牛俊逸用玉箫挑起具骷髅,腐骨间叮当落下串玛瑙朝珠,\"礼部刘侍郎失踪月余,原来是在刑部地牢做了花肥。\"
围观百姓的抽气声中,章怀仁突然暴起。
他官靴底弹出的淬毒短剑直取云凰咽喉,却被幻音诀凝成的音盾震成碎片。
当最后一片毒刃镶入\"明镜高悬\"匾额时,晨光恰好穿透云层,将刑部尚书惨白的脸照得纤毫毕现。
\"好个忠肝义胆的章青天。\"麴云凰将密令残片拍在证物台,青砖下的机关应声启动。
尘封三年的镇北军帅旗破土而出,赤色麒麟纹在罡风中猎猎作响,\"这面浸透二十七名暗卫鲜血的军旗,你可还认得?\"
公堂内外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牛俊逸的玉箫不知何时抵住了师爷后心。
当第一声啜泣从旁听席传来时,章怀仁官袍前襟已洇开大片深色水渍——这位执掌刑狱二十载的二品大员,竟被生生吓尿了裤子。
晨钟恰在此时撞响,惊飞满城宿鸟。
麴云凰望着穿过窗棂的光柱中浮动的尘埃,恍惚看见父亲披甲的身影在光晕中微微颔首。
她没注意到牛俊逸悄悄咽下喉间腥甜,更没看见人群中有双绣金线的官靴正缓缓后退......青石板上的尿渍晕成扭曲的云纹,章怀仁踉跄跌坐在太师椅中。
赤金麒麟帅旗卷起的罡风掠过他花白鬓角,带起几缕断发飘落在惊堂木裂痕处。
檐角铜铃突然齐声嗡鸣,震得公堂梁柱簌簌落灰。
\"苍天有眼啊!\"旁听席最前排的老妪颤巍巍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三寸厚的积雪从檐瓦滑落,簌簌声里混着此起彼伏的抽泣。
不知是谁先抛出的素绢帕子,雪片似的落在麴云凰脚边,很快堆积成小小的白山。
牛俊逸的玉箫在师爷后心旋出朵冰花,转头望见晨光里微微发怔的姑娘。
她染血的指尖还扣着帅旗鎏金旗杆,脊背挺得比刑部门前的拴马桩还直,唯有垂在绛色衣摆后的左手在细微颤抖——像极了他们初见时,那只倔强立在雪崩废墟上的火红狐狸。
\"刑部大印暗纹需用孔雀胆混合人血拓印,章大人不妨解释解释?\"麴云凰突然振袖,帅旗尖端挑开檀木匣暗格。
三枚靛青官印滚落在地,恰好与匠户掌心的残印严丝合缝。
阳光穿过印鉴中央的梅花孔洞,在章怀仁脸上投下血滴状的阴影。
人群突然炸开声浪。
卖炊饼的汉子将蒸笼砸向衙役,热雾里爆出句\"狗官该杀\";绣娘们扯断珠串,琉璃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刑部匾额上;连缩在角落的乞丐都举起豁口陶碗,浑浊黄酒泼上章怀仁的鎏金鱼符。
\"肃静!\"师爷突然尖声厉喝,蜡黄脸皮泛起诡异的青紫。
他藏在袖中的左手微动,牛俊逸玉箫凝出的冰刃骤然碎裂。
趁这电光石火的间隙,师爷枯枝般的手指已探入怀中,扯出卷泛着尸臭的羊皮纸。
麴云凰鼻尖微动,幻音诀感知到的血腥气突然暴涨。
她本能地旋身后撤,却见师爷将羊皮纸高举过头顶。
纸卷边缘隐约可见暗红玺印,展开时竟飘落几根带着腐肉的指骨。
\"此乃镇北将军通敌密信!\"师爷的声音像是生锈铁钉刮过棺材板,\"真正的逆贼分明是麴家!
这妖女与西戎皇子暗通款曲,三年前便谋划着......\"
牛俊逸的玉箫已抵住师爷喉头三寸,却被股腥臭内力震得虎口发麻。
他瞳孔骤缩——那羊皮纸末尾的落款,赫然是麴云凰父亲的字迹。
血书印鉴边缘的龙纹,分明是西戎皇族独有的九头蛇图腾。
公堂外鼎沸人声戛然而止。
二十八个匠户突然集体捂住脖颈,他们锁骨处的梅花烙印发黑溃烂,眨眼间就蔓延成骷髅形状。
领头老匠双目暴凸,喉间发出\"嗬嗬\"怪响,竟对着羊皮纸上的玺印重重叩首。
麴云凰的素银簪应声而断。
半截簪身扎进地砖缝隙,溅起的碎石在师爷脸上划出血痕。
她分明看见父亲临终前焚烧密信的火焰,此刻却在那卷羊皮纸上嗅到熟悉的松烟墨香——那是麴家军传递密报时特制的,掺了漠北雪莲的墨锭味道。
寒风卷着碎雪扑进公堂,章怀仁的乌纱帽咕噜噜滚到血泊里。
师爷枯瘦的身影被羊皮纸腾起的黑雾笼罩,腐肉指骨突然立起,在青砖上拼出个歪扭的\"诛\"字。
牛俊逸的鹤氅无风自动,玉箫裂纹中渗出的血珠凝成八卦阵图,却怎么也破不开那团翻涌的死气。
\"诸位且看!\"师爷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漆黑指尖戳向血手印证词,\"这些所谓证人,三年前就因盗卖军械被处决!\"他袖中飞出数十枚骨牌,每块都刻着匠户姓名与处决日期,\"分明是有人用邪术操控尸体......\"
围观人群中的啜泣变成了惊恐的骚动。
抱着婴孩的妇人踉跄后退,撞翻了证物台的铜香炉。
香灰漫天飞扬间,那二十八名匠户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露出森森白骨——竟与房梁坠下的七具骷髅别无二致!
麴云凰的幻音诀在喉间凝成半阙《破阵乐》,却被牛俊逸突然按住手腕。
他掌心传来的寒意让她悚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的内力正不受控制地涌向羊皮纸。
师爷凹陷的眼窝里跳动着幽绿磷火,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赤麒麟帅旗突然发出悲鸣,旗面渗出二十七道血痕。
章怀仁不知何时爬到了公堂角落,正用官袍下摆疯狂擦拭脸上酒渍。
当第一缕黑雾缠上麴云凰脚踝时,牛俊逸的玉箫终于爆发出龙吟般的清啸,箫管内封印的冰魄针如银河倒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