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荣烨暗忖,两人皆是不成事的,只王子腾毕竟历经仕宦,又有心表现,倒还靠谱些许,但也难托大任。
各处商务处、情报点之事,皆需国师嫡系操办。
此二人倒也并非全无用处。如国师所言,他们玩的那些花活,若能拉拢腐蚀罗刹能人志士,倒能麻痹其君臣,掩护养济院。
进了总督府,伊万与苏洛托夫一起起身迎候,双方寒暄几句,苏洛托夫请大周使团诸人就座用餐,以尽地主之谊,不知罗刹有没这种说法,想来是伊万出的主意,此人出使大周,倒学了不少华夏礼数。
正厅摆着长条桌案,桌案也没甚雕刻花纹,只切割得细致些罢了。
桌上放着瓷器碗盆,和银质刀叉、调羹等,桌案前后、中间都摆着烛台,每个烛台放着高低三支蜡烛,闻着都有些松香,不知何物所制。
众人落座,苏洛托夫倒上一杯伏特加,举杯道:“罗刹远东伊尔库茨克总督苏洛托夫敬各位大周使臣,愿主保佑你们。”
伊尔库茨克的伏特加没几瓶,此酒一向供不应求,即便在墨斯科,也只有贵族喝得上,苏洛托夫求了近卫营的罗尔奇克叔叔,才得了一箱,平常也舍不得喝,今日难得有客,憋久了,拿出来解解馋。
伊万诺维奇翻译一下,也一起举杯。
贾珍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未曾想酒味如此烈性,入口竟像烧了一团火,暗忖此酒醇厚不足,火性过大。
众人喝了几口,气氛倒热烈起来,王子腾红着脸庞道:“这鱼子酱倒是调味圣品,咸味、鲜味、果香、奶香,入口细腻,若是搭上京师醉仙楼的窝蛋牛肉清远鸡粥,必能风行一时。”
贾珍一边暗地吐槽这总督上的菜与京畿土财主比尚有不如,一边品着罗宋汤道:“此汤倒也鲜甜可口,不过,若将这甜菜换上密云新鲜番茄,带点甜酸软糯之味,必可提鲜入味。”
王子腾又饮了一口伏特加,脸色微红,评论道:“此酒劲儿大,但烈而不醇,辣口,若是换上朱雀街樊楼的刀烧白,包管从头到脚舒爽过瘾。”
伊万诺维奇点头赞同道:“你们礼部郎中胡元恺领我去过樊楼,喝的便是刀烧白,亲爱的苏洛托夫,上帝作证,那可真是好酒。”
朱荣烨一听,这倒是一个机会,国师曾言,罗刹人比蒙古人更好酒,商路趟开,酒类利润更高,还能多交些朋友。
他马上道:“随行商队倒是带了些酒,只是几次遇险,折了不少,我便去问问有没刀烧白留着?”
不一会儿,酒来了,苏洛托夫喝了一口,果然,酒好入口,喝进肚子像烧了一团火,烈性不比伏特加低。
“好酒,好酒,尊贵的朋友,可否卖几箱给我们哥萨克营。”
伏特加不好买,有这种酒也好熬过漫漫长夜。
朱荣烨笑道:“难得总督大人开口,几箱酒而已,值得什么,只这一路下去诸多市镇,却要留些儿备着。”
苏洛托夫虽贪恋这酒香,却也没勉强,要了三箱三十六瓶。
……
望江楼。
刘桂生与昭月的婚礼被北静王一案搅和泡汤,如今京师局势稳定下来,不能不补办一次。
一早上,望江楼就开始布置,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虽然有些人担心再出乱子,毕竟国师是不少人的眼中钉,但这种巴结的机会却也不肯错过。
忻城侯颜佩韦刚进二楼大堂,就见到靖国公周褚霁,他跟靖国公之子周文元交情不错,与靖国公本人倒交往不多。
两人连忙见礼,寒暄毕,靖国公忽道:“可曾听闻国师欲设京师制造局?”
“哦,何谓制造局?”
“你跟文元,平日多跟养济院的人亲近亲近,多想着怎么守好祖宗家业。”
靖国公不满地瞪了颜佩韦一眼,他与已故忻城侯是世交,待颜佩韦如子侄,颇有点恨铁不成钢,讲话没客气。
颜佩韦赶紧点头:“伯父教训得是。”
靖国公接着说道:“赤兔车已上市,听闻新式纺纱机也已研制完成,国师欲设制造局,在京畿生产这两种机器。”
看了看颜佩韦,又道:“养济院研发局还在研制蒸汽机,那才是钢铁巨兽,有千钧之力,却无需牛马牵引,不需喂食草料,纯靠机械。”
颜佩韦也不笨,想了想,咋舌道:“这、这岂不是汉之“天炉”?”
靖国公点头道:“以机械之力取代畜力,潜力无穷,国师大才,造福万世啊!”
颜佩韦疑惑道:“此事与你我何干?”
“国师打算拿出两成公开募股,作价一百万两,每份一万两。”
颜佩韦惊到:“一百万两只得两成?哪个蠢物舍得花这个钱?”
靖国公冷笑道:“蠢?你晚了可不一定抢得到。”
颜佩韦见他不似说笑,忙正色道:“此事有何讲究?小侄愚钝,请伯父解惑。”
靖国公见他还算虚心,不吝指点一番:“自古劳作,无非人力、畜力,而国师另辟蹊径,以机械代之,无胼手胝足之苦,且能不眠不休,其伟力绝非人力可相提并论,此翻天覆地之剧变也,岂能不风靡天下?”
靖国公周褚霁喝了一口信阳毛尖,继续道:“此类机械乃国师面授机宜制成,短期内,外人绝难仿制,必可卖出天价,其利何止千万?且,以某观之,国师夹带中,可不止纺机、汽机,今后之发明必然源源不断。”
颜佩韦越听越兴奋:“此番只要入股,便是抱了摇钱树啊!”
靖国公嗤笑道:“岂止,也是护身符。”
颜佩韦愣住了:“怎的又是护身符?”
靖国公笑笑,不说话。
这些东西当然不止靖国公看明白,另一雅间里,史朝恩也与龚怀安在密谈,龚翰林与国师的渊源他是知道的,如今国师又明显想关照龚怀安,史朝恩自然也不吝赐教。
“格物社网罗天下格致之才,交流天道运行之理,若有奇技机巧之构想,则交研发局试制,试制成功,则交制造局生产,行销天下。三者相辅相成,环环相扣,可立百世之基,可集八方之财也。”
龚怀安虽感激国师,但多年道统影响,还是有些心理负担:“世人探寻机械自然之理,又如何为往圣继绝学?”
史朝恩有些鄙夷此人身在福中不知福,耐心道:“先师之六艺也含术数之学,朱子亦倡导把握自然之理,格物致知亦圣人之道,怀安切莫为腐儒所误。”
“阁老教训的是。”龚怀安本非迂腐之人,只是需要个台阶而已,既然首辅给了,自然顺势下去。
此时大厅上人越来越多,三三两两正在闲聊,聚拢最多人的便是格物社总社宗主孙鲤。
孙鲤自进了养济院研发局,如鱼得水,周围都是志同道合之人,时时切磋、交流,有想法便可立项,申请经费试验,很快便有成果涌现。
只是如今研发局一大摊事,兼顾格物社未免忙不过来,想着找人接替,夹带里倒有两个人选,一个是审计署朝报格物版总编费清扬,国师已决定格物版将分离出来,成立“格物学报”,届时费清扬就是格物学报总编。
另一个是养济院学塾副山长张良鹤,此人乃建昌侯庶子,其自小喜究自然之理,朝报开格物版后,如获至宝,期期踊跃答题,建昌侯因武定侯一案牵连下狱后,张良鹤衣食无着,得知养济院学塾招格物教师,遂报考,得分第一,被招录后,多次申报研究项目,皆获得立项,不久便被擢升为副山长。
不过,还有一人他非常看好,便是前两个月才从犯官家眷中招考的沈妙音,此女对数算之学极具灵性,他人冥思苦想的难题,她可以直接说出答案,似乎答案本就刻在她脑海中。她也是国师婚宴少数获邀的女宾之一。
当然,此女资历尚浅,担任总社宗主尚需时日,想来这只是时间问题,国师曾言,格物之基在术数,术数天才任宗主,可谓恰如其分。
可惜是个女子,恐难服众。不对,国师从来要求男女一视同仁,提拔沈家妹子,千金买马骨,也未可知。
沈妙音没想到自己有机会参加国师婚礼,学塾自然要派人观礼助兴,山长定了名单,却被六喜知事退了回来,要求加上女宾,并言明这是国师的要求,山长便派上她了。
如今她已是学塾格物研究所主任,原本定的不是她,但六喜要求学塾主要岗位,至少两成需为女性,她这才上位。
沈妙音觉得从古至今,从未有上位者如此体恤女子,国师真乃天神下界。
前几日姐姐沈斯情曾来拜访,姐姐虽嫁了人,有国师的规矩护着,却也没受什么委屈,日子过得舒心,竟有容光焕发之感。
只是那次她提起备考时同室的叶淑怡,却气色不佳,因夫君是同僚,两人曾见过一面,问其缘故,只是苦笑而已。
沈妙音并未探究此事,毕竟算不得深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