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向沈斯情道:“斯情姐姐可愿与我一同救助受难女子?”
沈斯情一听,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承蒙妹妹不弃,姐姐求之不得。”
她在罗家虽然地位尚可,但婆婆谈不上对她多尊重,何况每日操持家务,单调无趣得紧,想到自己三十年后如罗老娘一般老去,便颇为惶恐。
如今难得有此机缘,自然要紧紧抓住,何况那日妹妹沈妙音的体面也令她羡慕不已,她也想有腰牌,有赤兔马车坐。
次日,朝报大喇喇刊登了养济院设立专职家暴参事的消息,顺带报道了隋日和殴妻之事。
“家暴”这一概念第一次进入大周百姓视野,毫不意外,引起轩然大波。
国子监率性堂上舍生王德伦看了朝报,气愤地摔在桌案上,对同舍罗子建道:“岂有此理,此举岂非牝鸡司晨,长此以往,礼法何在,名教何存?”
罗子建淡然道:“名教于国师何加焉?国师乃道门一脉,重天理而轻名教,以天理为名,行奇技淫巧之实,便是格物之学,也列入朝廷抡才大典,实千古未闻。”
王德伦一拍桌子道:“朝堂诸公不知道统之危乎?”
而此时的内阁值房里,每个人都拿着一份朝报,默默看完,一声不吭地开始审阅奏疏,票拟诏令,谁也没提养济院的事。
但此时在民间,在街巷之间却议论纷纷,不少女子在闺阁之中偷偷传阅今日的朝报。
荣国府。
荣禧堂西厢房,王熙凤正陪着王夫人说话,自那日从国师府出来,王夫人多日避着王熙凤,却又不敢闹得太生分让人瞧出端倪。
虽则羞耻,王夫人却是惜命的,倒未动过轻生之念,特别是刑部最终只判荣国府罚些银两了事,阖府上下松了口气,贾母更是念叨王夫人斡旋运筹之功,感念她孝顺识大体,王夫人把那羞耻的心也放下了,倒有些昂首挺胸起来。
此后与王熙凤相处也从容了,反倒多了一些亲切,毕竟吃过同样的苦。
“……若是单靠田庄的租子,断不能支撑的,十年倒有九年亏空,靠着国师的分红,光景倒缓了些,只如今吃到国师利钱的勋贵不少,场面越发往大了搞,花销也水涨船高,久了怕也不成,还是要找些新进项。”
王熙凤当家,深知贾府开销之难,留不下一、二十万存银,心里没着没落。
“前一阵养济院制造局招股,我们也投了吧?”王夫人尝到月桂港的甜头,对制造局的事也上了心。
“投了两万,想要多买些股份,却被那韩延寿决然挡下了,京师贵人抢股抢疯了,两万已是照顾咱们府上。”
王夫人听到“照顾”二字,脸色颇不自然,又道:“国师行事出人意表,当日月桂港股份遭鄙弃,如今却像珍珠玛瑙一般。”
“咱们凡人岂能像国师看得长远?恰似近日国师要给咱们女子张目,又惹那起子学究非议,说甚么夫纲不振,乾坤倒转,依我看,是这些爷们怕丢了权,不能为所欲为罢了。”
王夫人其实是赞同夫为妻纲的,几千年,多少古圣先贤定下的规矩,岂能有错,但一想到国师那张脸,不自觉地有些不自在。
恰在此时,一个总角女童进来,王熙凤立即笑道:“约,袭人怎么来了。”
袭人规规矩矩请了安道:“见过太太,见过琏二奶奶。老太太请太太到后院,有要紧事商议。”
王夫人隐隐猜测与保龄侯有关,北静王事败后,史侯曾托人请贾府援手,当时贾府自顾不暇,哪敢再惹一身腥臊,如今脱了身,老太太终究放不下她那侄儿了。
王夫人跟着袭人穿过仪门、正厅、垂花门、穿堂,来到一间小厅,只见老太太在榻上坐着,旁边站着贾赦、贾政,榻前还跪着一女。
王夫人连忙请安:“见过老太太。”
贾母指着榻前的女子道:“这是我娘家保龄侯府的绿翘,侯府遭了大难,男人都蹲了大狱,女眷幽禁在府上,这绿翘好不容易买通看守溜出来,带了府上的信物求救来了,唉,可怜见的,作孽啊!”
绿翘向王夫人咚咚咚磕头道:“夫人,救救我们家侯爷夫妇吧!刑部的郎官说了,恐怕不免一死,便是极刑也未可知,侯爷夫人日日惶恐不安,已有失智之兆。”
贾母又道:“此事太大,原不该插手,只是这史家到底是我娘家,却不好绝情袖手。”
王夫人担心贾母想让她找国师求情,那日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让她浑身发烫,颤声道:“那便让大老爷二老爷去走动走动?”
贾母立即道:“不可,此非常时期,爷们一动,那就没了转圜,再则,你前次向国师求情,曾说国师和蔼,想是他念着元妃的交情看顾你,一回生二回熟,你再去说说,省不少麻烦。”
贾赦与贾政都不吭声,显然默认了老太太的话,爷们代表整个荣国府的态度,让太太去找昭月和国师试探一番,更是稳妥。
王夫人见此情景,老太太还殷切看着她,知道由不得自己拒绝,遂躬身道:“儿媳自然要替老太太分忧的,既如此,我便再去一趟,讲个理,求求请。”
“好孩子,你是有担当的,老婆子承你这个情,去吧!”
王夫人连称不敢,退出小厅。
回到荣禧堂,王熙凤居然还没走,她见王夫人神色有异,关心道:“太太怎么了?老太太找您何事?”
王夫人想到又要去国师府,正在慌张,六神无主,见王熙凤询问,心里一冲动,把事情说了,还问道:“你素日知道我是没主意的,不如你与我同去,好好跟国师说说道理讲讲情。”
王熙凤听了一愣,慢慢脸上发烫,内心的躁动开始无法抑制。
王夫人见侄女默然不语,以为她不情愿,想到那种场景,又深悔自己嘴快闹得尴尬,这会子又没有台阶收回来。
正在犹疑纠结,却听王熙凤道:“既是太太吩咐,我岂有不跟去的理?不如咱们现在便过去,若是让旺儿他们去投帖,国师可未必会见咱们。”
王熙凤有些等不及,摊上这种事,王夫人是个没主意的,便囫囵应下。
两人下午去了国师府,却听门房回复,国师去了月桂港养济院总部。两人索性又去往月桂港。
刘桂生今日去参观了制造局刚安装完成的蒸汽机样机,已是可以启动,他便吩咐修一段铁轨,试运行蒸汽机车。
同时命韩延寿去西山买一座煤矿,蒸汽机造好,有的是用煤的地方,再勘察一下塘沽至京师的轨道路线,一直要修到月桂港。
蒸汽机车运行成功,京塘铁路就要提上日程,以后在塘沽发展海贸,京塘铁路客货两运,与月桂港的内河贸易形成循环。
届时,再设立交通局,再来一次募股,逐步把整个大周的农业资本转为工业资本,改变历朝历代农业内卷的命运。
此时,他正在养济院总部办公室与昭月谈论募股之事。之前制造局募股,他已经交给昭月打理,她自然更了解大周的勋贵、公卿,还有豪商名流,用最少的股份发挥最大的影响力。
昭月道:“我大周勋贵虽有实力,但身负朝野之望的却是那帮文臣和读书种子,若交通局募股,可多留些份额给他们。”
边说着,边掰了一瓣蜜桔喂到刘桂生嘴里,刘桂生揽着她的腰,手又开始游走,昭月嗔怪道:“今儿早上刚弄的,差点儿起不来床,何苦又来招惹,你是仙界锤炼的身子,却不知怜惜我这凡人躯,那无双也是个纸糊的,经不了半刻,还是把小月也纳了吧!……”
正说着呢,无双进来通报,贾府王夫人与王熙凤求见。
刘桂生与昭月对视一眼,大体猜到王夫人的来意,只不知为何王熙凤也跟着来。
昭月刚刚才被刘桂生弄得难受呢,一听她们来,立马兴奋了,想起没带趁手的绿玉杖,马上吩咐无双:“下去找驾车的赵宝田拿条马鞭上来。”
无双一下去,王夫人与王熙凤就到了。
王夫人见此处轩昂宽敞,且一水儿的大玻璃直面北运河,视野广阔,似要收纳苍穹万物。
但她突然想到,若是在这里受杖,那、那、那……,她的脸唰一下红到脖子根。
刘桂生摆出一副和煦的笑容道:“王夫人何事登门?”
王夫人还敢来出乎他的意料,之前那一次,他还担心王夫人会不会想不开,若是寻了短见,倒是有些过了,没想到她颇有韧性,这就好玩了。
刘桂生有点兴奋,颇为玩味地盯着王夫人。
王夫人期期艾艾道:“保龄侯……保龄侯并无大过,可否、可否求国师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