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
两个高大的身影,拉着长长的影子,并肩走进蕉绿咖啡馆。
为了不引起过多关注,他们径直找到最里面的位置,面对面坐下。
穿着灰色西装的男子正襟危坐,一身休闲打扮的金发男子,则是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
两人的心情似乎都不怎么活跃。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西装男子用失落的语气打破沉默。
“艾兄,我是不是太失败了?”
金发男子不卑不亢地答道:“赵,你的家族资产已经翻了三倍,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失败二字。”
“那又如何?”西装男子自嘲地笑了笑,“我从一开始就败得一塌糊涂。”
“要不是军师点醒了我,恐怕我现在还沉浸于自我感动般的努力中。”
听到军师的名讳,金发男子玩世不恭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你的那位军师,至少在情感方面,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是啊。”西装男子自嘲地笑了笑,“要是他在最开始的时候给我提提意见,情况也不会糟到这个地步。”
他一边按自己的太阳穴,一边遗憾地说:“可惜,我在恋爱这方面,简直蠢到过分啊。”
金发男子挑挑眉:“虽然我很想安慰你,不过你说的是事实。”
随即他爽朗地笑了笑:“赵,你现在的情况真的不算糟。”
“至少你能和心仪的女孩说上话,而我……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两人正是赵星泽和艾蒂安。
珍宝阁的拍卖会上,他们看见洛清瑶坐在高不可攀的北包厢,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就像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甚至连铁桶都砸在了脑门上。
拍卖会后的晚宴,两人主动结交了许多宾客,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才从那些讳莫如深的人们嘴中撬出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最终,他们拼凑出了洛清瑶家境的冰山一角。
洛氏财团。
一个规模恐怖到难以估量的巨型跨国财团。
金融,科技,军火,奢侈品,日用品……
几乎每一个行业背后,都藏着洛氏财团无形的触手。
洛氏财团似乎是近几年忽然出现的。
没有人知道洛氏财团如何能发展到现在的地位,也没有人知道洛氏财团的真实底细。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在炎国的影响力,就绝不逊色于殷家、谭家、司空家三大家族。
赵家,以及艾蒂安所继承的家族,在洛氏财团的衬托下,简直连个小虾米都不如。
知道的消息越多,赵星泽越绝望。
他在江城掌握着说一不二的话语权,但在洛清瑶眼中,却只是翻手即可覆灭的蝼蚁。
和洛清瑶竞争沈悠然?
他还远远不够资格。
艾蒂安虽然表面上没有像赵星泽这样心灰意冷,不过他的内心同样被狠狠捅了一刀。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可是,洛清瑶与他之间的距离,反而变得越来越远了。
总而言之,两人都受到了深深的打击。
没有旁人的关注,他们彻底放下世家大少的架子。
就像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失恋年轻人,各自抒发着自己的感想。
“情况已经糟的不能再糟了。”赵星泽吸了口咖啡,一股苦涩在口中蔓延,“不过,比起艾兄你,我还是稍稍幸运一些的。”
不像艾蒂安,至少赵星泽没有直接爱上洛清瑶。
“真的不打算放弃吗?”赵星泽问他。
艾蒂安低头,用吸管搅拌杯中的果汁。
“我永远不会放弃。”
他略一停顿,湛蓝色的眼睛中写满了笃定:“因为,洛小姐是我的救赎。”
“救赎?”
“是的,救赎。”
艾蒂安啜饮着果汁,忽然一笑:“赵,你为什么会爱上沈悠然呢?”
赵星泽不语。
其实他的心里同样不是很明白。
自己为什么会对沈悠然一见钟情?
是因为她漂亮吗?
不是这个原因。
是因为她身上那股淡然的气质?
也不尽然。
赵星泽端起咖啡杯,灌下一大口,权当自己在借酒消愁。
最后他说:“爱上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是啊,一见钟情,还需要什么理由?
艾蒂安摊手:“喔,这句话太浪漫了,你应该当着沈悠然的面对她说的。”
赵星泽不想继续提沈悠然的事,转而问道:“你呢?为什么说洛清瑶是你的救赎?”
艾蒂安的神色陷入回忆。
“赵,我还没和你讲过我的故事吧?”
“我是家里最不受欢迎的小儿子。”
“自从父亲娶了继母,他们对我的迫害更为严重。”
“因为我的存在只是多余。”
“多一个后代,就会多分出去一部分家产。他们生了很多个孩子,却并不想把任何产业继承给我。”
“十三岁时,他们决定将我关进阁楼,逼我自杀。”
“半米宽的破木床,不到两米高的天花板,被钉死的窗户中渗进来的光,以及门缝里塞进来的昨夜的剩饭。”
“我看不到未来。”
“我也想过就此一死了之。”
“可是,就在我绑好绳子,决定上吊的那一天,我在阁楼的杂物堆里发现了一台mp3。”
“可能是我的哪位亲戚随手扔在这里的,那不重要。”
“mp3里只存着一些钢琴曲,那些旋律轻快,阳光,梦幻,迅疾,富有生机。”
说到这里,艾蒂安眯起眼睛,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
“我忽然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如此美好的事物,值得我花费毕生去追求。”
赵星泽对此深以为然。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对于苦心追求的事物,很少有人能保持理智。
艾蒂安继续讲述着。
“弹奏者是一位来自炎国的神童,名叫洛清瑶,她录制这些曲目时只有十一岁。”
“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听一次她的演奏现场。”
“然后我撬开了窗户上的木板,用本来准备上吊的绳子索降,从阁楼逃了出去。”
“说来也巧,那时候洛清瑶正好在欧洲巡演。费了一些努力,总之,我偷偷混进了她的独奏会。”
“那时的她年纪还很小,坐在特制的琴凳上,不然她的腿太短,够不着下面的踏板,场面有点滑稽。”
“但她的现场比录音更好听。”
“那场音乐会太短暂了,短暂得如同午睡时的梦境,在最美妙的时刻戛然而止。”
“于是我跟随巡演的步伐,攀在列车车顶,跋涉了十几个欧洲城市,总算听完了每一场巡演。”
“这时,父亲发现了我的逃脱,开始尽全力搜索我的踪迹。”
“我终于意识到……”
艾蒂安敛去所有笑容,神色只剩下冰寒。
“为了继续听到她的琴声,我必须变得强大,必须摧毁一切拦在我面前的障碍。”
“于是我联系上了亡母的家族,借助他们的力量,与父亲与继母抗衡。”
“说实话,这两个蠢货也许在商业投资上有点眼光,可惜在争权夺利方面,简直蠢得离谱。”
“花了七年时间,我终于夺回整个家族,成为名正言顺的家族掌权者。”
“然后,我把父亲和继母关进那个阁楼,让他们尝尝我曾经感受过的滋味。”
说到这里,艾蒂安忽然又笑了,仿佛刚刚狰狞的表情只是旁人的错觉。
“洛小姐是我生命中的光,是我绝望中的救赎,是我除了主之外的信仰。”
赵星泽淡淡地点评道:“你的故事相当精彩。”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艾蒂安的眼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泛起一阵苦涩。
一直以来,他都用难以揣测的笑,伪装自己的真实情感。
但今天,他还是迷茫了 。
最终,艾蒂安举起装着橙红色果汁的玻璃杯,端在赵星泽面前。
“敬失败者。”
赵星泽陡然一笑,举起咖啡杯,和他碰杯。
“敬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