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的云雾向来是温柔的,像茶农手中揉捻的新叶,总带着草木清香。但今年的春雾却泛着灰青色,仿佛被人泼了墨,沉甸甸地压在天游峰的茶田上。清明前三天,茶农王老汉踩着露水去看自家的水仙茶树,竹篓还没放下,手中的茶铲已\"当啷\"落地——三亩茶园的茶树,叶尖皆焦黑如被火吻,叶脉里渗出暗红汁液,在晨露中凝成细流,顺着枝干滴入泥土,竟在地表蜿蜒出蛇形纹路。
更骇人的是那株百年老茶树,碗口粗的枝干上烙着三尺长的焦痕,焦痕深处刻着七个扭曲的古字,笔画间渗着黑血,分明是刚刻不久:「饮血蚀心,万茶皆枯」。王老汉盯着焦痕,忽然听见茶树发出\"咔咔\"的轻响,分明是枝干扭曲的声音,可放眼望去,整座茶园的茶树都在无风自动,枝叶摩擦声中竟夹杂着低低的啜泣,像有人躲在雾里哭。
陆九渊站在茶舍门前,手中那片焦叶正往他掌心渗着寒气。玄衫下的皮肤上,三年前与沈青禾共刻的茶剑印记微微发烫,他忽然想起昨夜茶汤镜的异象——盛着母树大红袍的茶杯里,茶汤表面竟浮着枯槁的茶树影子,当时他以为是月光所致,此刻看来,竟是茶煞现世的预兆。
\"九渊兄,水不对劲!\"沈青禾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陆九渊转身时,正看见她握着银制茶则站在铜盆前,月白罗裙下摆已被溅湿。铜盆里的清水本该映着竹影,此刻却沸腾翻涌,水面上浮现出茶田的景象:焦黑的茶树正在蠕动,枝干上鼓起一个个肉瘤,细看竟是人脸的轮廓。
沈青禾指尖一颤,茶则跌入水中,激起的水花在她手背上烫出红痕:\"茶汤镜显凶兆,怕是...当年在藏经阁见过的茶煞...\"
\"是唐末左慈航的血祭邪术。\"陆九渊按住她发凉的手腕,将自身茶汤真气渡入她体内,铜盆中的水镜这才渐渐平静,\"《茶经异闻录》记载,茶煞以人血养茶,借茶树成精,吸干方圆十里的生气——你看这焦叶上的蛇纹,正是巫祝咒文的引子。\"
话音未落,山风突然卷着灰雾撞进院子,檐角铜铃发出裂帛般的锐响。远处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一个茶农抱着孩子冲进院门,胸前衣服已被鲜血浸透,怀里的孩童正在疯狂撕咬自己的手腕,指甲缝里卡着半片焦叶,嘴唇紫黑如墨,发出\"咯咯\"的怪笑。
\"救、救救柱子!\"茶农扑通跪下,肩头剧烈颤抖,\"他昨天去茶田拾了片焦叶,夜里就...就变成这样!\"
沈青禾冲上前,指尖点向孩童膻中穴,刚注入三分茶汤真气,就觉掌心一凉,真气竟顺着孩童手腕的伤口被吸走。孩童突然抬头,双眼已被茶汁染成暗绿,裂开的嘴角露出茶刺般的尖牙,竟要咬向她的手腕!
陆九渊出手如电,茶则在袖中化作银芒,敲中孩童手肘曲池穴。孩童吃痛松手,陆九渊趁机以\"揽雀尾\"式引动腰间茶囊,陈年大红袍茶汤化作三道水箭,分别射中孩童肩井、天宗、曲垣三穴。暗红血液溅在焦叶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焦叶上的蛇形纹路突然蠕动,顺着陆九渊的指尖爬向手臂,所过之处,皮肤下竟浮现出与茶田焦痕相同的咒文。
\"用银则刮纹路!逆着蛇形刮!\"沈青禾想起茶道三十六式中的\"灵蛇出洞\",抄起案上刻着太极纹的银制茶则,手腕翻转如剑花,沿着蛇形纹路快速刮擦。银则与皮肤相触处溅出火星,焦黑纹路片片剥落,露出下面苍白的皮肤,咒文竟深深刻进了血肉里。
孩童在剧痛中昏死过去,手腕伤口处渗出的不再是血,而是带着腥味的暗绿茶汁。陆九渊扯下衣袖缠住孩子的手腕,这才发现茶农不知何时已倒在地上,七窍流出茶汁,身体蜷缩成茶树根须的形状——他竟在刚才的混乱中被茶煞吸干了精血。
沈青禾扶着门框喘息,望着院外渐渐浓稠的灰雾,雾中隐约浮现出无数茶树的影子,那些茶树的枝干扭曲如人臂,枝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怪笑,像是在嘲笑他们的徒劳。她忽然注意到陆九渊手臂上未褪尽的咒文,指尖亮起茶汤荧光:\"当年我们在母树大红袍下刻的太极印,或许能破这邪雾。我去取茶枝,你守住院门!\"
\"等等。\"陆九渊拉住她的手,从怀中取出半卷残破的《茶经异闻录》,泛黄的纸页上,唐末茶邪左慈航的画像突然眼睛泛红,\"昨夜我翻到残页,茶煞出世需借武夷灵气,而阵眼就在母树大红袍的根系里。青禾,你记得我们初次合布太极茶阵时,在树根刻下的阴阳鱼吗?现在需要用'天人合一'式引动阵眼——\"
话音未落,灰雾中传来震耳欲聋的断裂声。远处的茶田里,一株百年老茶树突然\"站\"了起来,扭曲的枝干化作人形,枝叶间挂着的不是茶叶,而是风干的人耳、指甲,在风中摇晃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更远处,越来越多的茶树开始蠕动,整个天游峰的茶园,正在变成一片活物的海洋。
沈青禾握紧银制茶则,茶则上的太极纹发出微光:\"当年在雁门关,我们背靠背抗住了三十名杀手,现在不过是些茶树精怪。\"她忽然笑了,眼尾的朱砂痣在灰雾中格外醒目,\"别忘了,你的太极十八式,可还没试过用来对付会走路的茶树呢。\"
陆九渊望着她眼中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杭州断桥,她也是这样笑着替他挡住追魂剑。他掌心按在茶舍门前的石磨上,茶汤真气顺着石磨刻着的太极图扩散,石磨突然发出清越的剑鸣,竟将逼近的茶树精怪震退三尺:\"青禾,速去速回!我以茶汤阵守住前院,记住——取茶枝时若遇血雾,就用我们共修的'双剑合璧'式!\"
沈青禾点头,足尖点地掠过茶案,袖中甩出三十六枚茶针,在院门前布下茶道剑阵。灰雾中的茶树精怪发出尖啸,枝干化作利刃劈来,却被茶针上的茶汤真气灼出焦痕。她转身奔向母树大红袍生长的岩壁,耳后传来陆九渊低沉的喝声,混着茶汤与邪祟相斗的滋滋声,像极了他们这些年走过的江湖路——腥风血雨里,总带着茶香。
岩壁下,母树大红袍的枝叶已全部焦黑,唯有根部三寸处还泛着绿意。沈青禾摸到树根处凸起的太极印,指尖刚触到刻痕,地面突然震动,无数茶刺从岩缝中钻出,如暗器般射向她的面门。她旋身避开,银制茶则在掌心转出银弧,正是茶道三十六式中的\"龙行九转\",将射来的茶刺卷入涡流,化作齑粉。
\"原来阵眼在这儿。\"她松了口气,正要掰下刻着太极印的茶枝,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磔磔怪笑。抬头望去,灰雾中竟浮现出一个由茶树根须编织的人脸,七窍中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混着碎牙的茶汤,正是茶农王老汉的面容:\"小妮子...把血...喂给茶树...就不疼了...\"
沈青禾只觉一阵眩晕,眼前闪过茶田焦枯、孩童啃手的画面,手中的茶枝突然发烫,根须人脸趁机扑来,枝干化作利爪抓向她的咽喉。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想起陆九渊教她的\"提手上势\",虚握的掌心竟引动母树根系残留的灵气,在茶枝上激发出万丈茶光——
茶树人脸发出刺耳的尖啸,根须纷纷崩解。沈青禾抓住机会掰下茶枝,发现枝干上的太极印已被血咒染红,而更深处的岩缝里,隐约可见半块刻着蛇形咒文的木牌,正是《茶经异闻录》中记载的\"血祭牌\"。她正要细看,远处传来陆九渊的闷哼声,茶香中混着铁锈味,分明是茶汤真气受挫的迹象。
\"九渊!\"沈青禾握紧茶枝转身,只见来时的小路已被茶树精怪堵死,那些怪树的枝干上,竟长着陆九渊和她的面容,正咧开嘴发出怪笑。她忽然明白,茶煞这是要困死她,好让陆九渊孤立无援。
指尖抚过茶枝上的太极印,沈青禾忽然想起三年前的谷雨,她与陆九渊在母树下刻下印记时,他说过的话:\"茶枝为剑,茶汤为甲,你我合璧,无坚不摧。\"此刻茶枝在手,她忽然福至心灵,将银制茶则与茶枝相击,竟发出剑鸣般的清越之声——
茶枝上的太极印与茶则上的茶道纹光芒大盛,在她周身形成一个旋转的光罩。沈青禾足尖点地,施展出太极十八式中的\"云手\",配合茶道三十六式的\"行云流水\",竟在怪树阵中踏出一条血路。茶树精怪的枝干触到光罩便发出焦响,那些模仿她与陆九渊的面容,也在茶香中扭曲融化。
当她气喘吁吁地回到茶舍时,只见陆九渊单膝跪地,玄衫已被茶刺划破,手臂上的咒文比之前更深了几分。院门前的茶道剑阵已破,三十六个茶针歪歪斜斜地插在地上,周围躺着数十株焦黑的茶树精怪,每株的\"心脏\"处都插着半片刻着太极纹的茶饼——正是陆九渊用最后的茶汤真气布下的杀招。
\"青禾...\"陆九渊抬头,看见她手中发光的茶枝,终于露出笑意,却在看见她发间沾染的血雾时,眼神一紧,\"快将茶枝插入茶舍门前的太极石磨!那是当年陆羽祖师留下的阵眼——\"
沈青禾应声上前,将茶枝狠狠插入石磨中央。太极图突然发出强光,母树大红袍方向传来轰然巨响,灰雾中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茶树虚影正在崩解。陆九渊趁机运功,将体内残留的邪力逼入茶枝,茶枝上的太极印闪过红光,竟将那些咒文烧出焦痕。
危机暂解,沈青禾这才注意到昏迷的孩童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抱着王老汉的腿哭泣。孩子手腕上的茶刺已经褪去,皮肤下却留下了淡淡的蛇形印记——那是茶煞留下的诅咒,如同一颗定时炸弹。
\"先带他们去山下的茶寮。\"陆九渊擦掉嘴角的茶血,望向渐渐稀薄的灰雾,远处的茶田仍有零星的茶树在蠕动,\"茶煞虽未全出,但血祭咒文已起。青禾,你可记得《茶经异闻录》里说,血祭需集满九九八十一个精魄?王老汉爷孙俩,是前两个...\"
沈青禾点头,指尖抚过茶则上的刻痕:\"剩下的七十九个,怕是要在清明前集齐。九渊兄,你说左慈航当年被陆羽祖师封印,会不会就藏在...\"她望向母树大红袍的方向,那里此刻正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像极了茶农们的哀号。
陆九渊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无论他藏在哪里,我们既修了这茶道太极,便不能让邪祟玷污了茶香。先安顿好幸存者,今晚子时,我们去母树底下探探那血祭牌的来历——\"
话音未落,天边忽然划过一道血光,照亮了武夷山的半座山峰。沈青禾看见陆九渊眼中倒映的血光,忽然想起他曾说过,真正的茶道传人,要在茶香里看见江湖。此刻的茶香里,分明混着血腥与铁锈味,而他们的江湖,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