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的山雾还未散尽,陆九渊的铜铃已摇碎了枝头露珠。少年狐妖——如今自称“阿白”——正挎着竹篓追在他身后,耳尖的白绒在晨风中一抖一抖,像极了新抽的茶芽。
“陆哥陆哥,”阿白盯着他领口新别上的杜鹃,“那花妖娘子真住在鹰嘴崖?她爱吃甜的还是苦的?”
“傻小子,”陆九渊反手敲他脑壳,“想娶娘子先学懂茶——你闻这山风里的气息,松木混着野兰香,正是清明前采茶的好时辰。”说话间已踏过青石板路,眼前豁然开朗:整片山茶林在晨雾中浮动,叶片上凝着的露珠,竟隐隐映出双蝶交缠的光影。
忽听得头顶传来竹篓碰撞声,苏明月正攀在老茶树上采艾草,腰间双生蝶玉佩磕在树干上,惊落几片山茶花瓣。“登徒子又带坏小狐狸!”她扬手抛下束艾草,却精准地砸中陆九渊肩头的茶包,“昨天顺走的茉莉银针,怎的还有半阙《越人歌》?”
陆九渊仰头望去,少女的药篓在枝头晃成小秋千,晨光穿过她鬓角的蒲公英,给发梢镀了层金。他忽然想起九世前的月神,也是这样立在南天山的茶树上,衣袂间落满星子。“阿妹好眼力,”他晃了晃手中的茶笺,“这半阙‘山有木兮’原是给茶写的——你瞧这山茶花瓣,落进茶汤便是‘双蝶护花’的卦象。”
阿白趁机凑到树边,仰头望着苏明月:“姐姐可认识鹰嘴崖的花妖?我想采最嫩的茶芽送她……”话未说完,忽然捂住嘴——陆九渊早叮嘱过,莫在苏明月面前提“娶娘子”的事。
却见苏明月忽然愣住,指尖轻轻抚过玉佩:“鹰嘴崖……”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十年前那场山火,烧死了整座崖的花妖。”说罢猛地甩甩头,将艾草砸向阿白,“小狐狸别乱想,先学会分辨‘明前茶’与‘雨后茶’!”
三人正闹着,山脚下忽然传来惊呼:“茶商抢了我们的野山茶!”陆九渊心头一跳,茶渣在竹篓里自动聚成“金蟾吞月”的残象——正是昨日破庙中狐妖用过的邪阵。他当即甩下茶担:“阿白护好苏姑娘,我去去就来!”
鹰嘴崖下的乱石滩上,三个灰衣茶商正挥着皮鞭驱赶采茶的山民,竹筐里的野山茶被踩得稀烂。陆九渊踏着急促的铜铃声闯入,忽见茶商袖口绣着朱砂双蝶纹——正是南风堂的禁忌印记。“诸位这是要断了山民的活路?”他指尖捻动茶针,冷萃龙井的寒气在掌心凝聚。
“断活路?”为首茶商冷笑,抛出三枚染血的乾隆通宝,“他们供奉的狐妖吸人精气,难道不该用茶抵债?”话音未落,铜钱突然悬浮空中,映出破庙中昏迷村民的幻象——正是阿白昨日尚未完全净化的妖法残留。
陆九渊心中暗惊,忽闻头顶传来苏明月的清喝:“妖法现形!”她竟带着阿白从崖顶抛下整捆艾草,药香混着山茶花的甜腻,瞬间破了铜钱幻阵。茶商们惊叫着现形,竟是三只修炼半吊子的刺猬精,背上还插着偷来的山茶枝。
“我们只是想学狐大仙攒钱娶娘子……”刺猬精缩成毛球,“听说山民的野山茶能卖高价,就、就……”
陆九渊啼笑皆非,捡起地上的山茶芽:“想娶娘子何须用强?”他指尖在茶盘上画出“地山谦”卦,茶雾化作双蝶托起刺猬精,“明日随我去镇上卖茶,所得银两分山民一半——若学得诚心,我便替你们去鹰嘴崖上香。”
暮色漫上山头时,阿白蹲在篝火旁数铜钱,苏明月却忽然拽住陆九渊的袖口,将半片茶笺塞给他:“你写的‘阿妹采芹我采诗’,末尾还缺句‘蝶落茶瓯月落肩’吧?”少女耳尖通红,转身时玉佩撞在他铜铃上,发出清越的共鸣。
山风掠过茶园,新采的山茶在茶篓里轻轻颤动,仿佛在应和远处鹰嘴崖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花香。陆九渊望着苏明月的背影,忽然发现她踩过的石板上,竟留下了蝶形的水痕——与他茶盘底的印记分毫不差。
是夜,阿白抱着新缝的货郎袋入睡,梦见自己变成真正的少年,手捧山茶站在鹰嘴崖下,白雾中走出个戴花的姑娘。而陆九渊坐在篝火旁补写茶笺,笔尖划过“蝶落茶瓯月落肩”时,铜铃突然自鸣,《凤求凰》的尾音里,分明混着苏明月哼过的、不成调的采药歌。
山茶林的深处,某朵早开的花妖之蕊轻轻颤动,花瓣上凝结的露珠,正映着双生蝶破茧的微光——那是三信卦后的又一卦象,也是红尘中,关于真心与等待的,第一缕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