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琉璃戏台被千盏镜灯映成水晶宫。柳如是水袖翻卷,正唱到《破镜重圆》末段“裂镜如裂心,十年待月轮”,手中青铜镜突然发出蜂鸣。她看见镜中倒影的水袖竟多了只手,指尖泛着水银般的幽光,正顺着戏服上的牡丹纹攀爬。
“停——”班主的惊堂木尚未落下,左首武生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众人望去,只见他胸前浮现出镜面裂纹,精魄如月光碎片被吸入镜中,而那面青铜镜,不知何时变成了双面镜,背面刻着已模糊的“永结同心”。
陆九渊的茶盏在后台突然炸裂。他望着满地碎瓷,茶汤竟在青砖上聚成“镜中妖”的卦象——两簇茶梗交叉如断镜,中间浮着片完整的“水月茶”叶,正是镜湖底百年难遇的沉水茶。“柳姑娘有难!”他抓起装着露水的琉璃瓶,冲向戏台时,袖口已沾满“镜花水月茶”的碎叶。
戏台上,柳如是的倒影正从镜中走出。那妖魅由千万片碎镜拼成,每片都映着不同朝代的女子:有唐时梳倭堕髻的闺秀,有宋时戴盖头的新娘,她们的裙摆皆染着相同的牡丹纹,正是柳如是前世绣过的花样。
“你吸了多少人的精魄?”柳如是握紧青铜镜,发现镜背的“永结同心”里,藏着极小的“负”字,“百年前被负心汉打碎,便要拉天下女子陪你困在镜中?”妖魅的声音如镜裂般刺耳:“他们说破镜能重圆,可裂痕永远在!你日日唱破镜,难道不知每道裂痕里,都冻着女子的眼泪?”
陆九渊将露水倒入碎瓷片,“镜花水月茶”遇水即化,竟在戏台上织出千层镜幕。“此镜本是茶神谷的‘照心镜’,”他指尖划过镜幕,茶雾显形为百年前的场景——书生将镜摔碎时,镜中倒映的不是女子的泪,而是他袖中藏的休书,“你困在‘被弃’的执念里,却忘了镜中能映千万种模样,为何偏要守着裂痕?”
妖魅的碎镜身躯突然颤抖,某片镜片里闪过柳如是前世作为绣娘的模样:她正对着破镜绣牡丹,每针都穿过裂痕,让花朵在破碎处重生。“看,”陆九渊让茶雾凝成新镜,“破镜不能重圆,但能磨成新镜——就像这‘镜花水月茶’,沉在湖底百年,遇水仍能香透九霄。”
柳如是忽然福至心灵,水袖扫过镜幕,竟在碎镜片上舞出《凤求凰》的古谱。妖魅的碎镜开始拼接,渐渐显露出百年前的真相:书生摔镜时,她本可离去,却因“等他回头”的执念,让精魄困在镜中,吸收每代演《破镜重圆》的戏子精魄,只为拼凑出完整的“被爱”。
“你看这镜中,”陆九渊以茶雾映出柳如是的眼睛,“你演了十年破镜,却不知自己眼底的光,比任何镜都亮。”妖魅望着镜中柳如是的倒影,发现她水袖上的牡丹,早已不是前世那朵困在裂痕里的花,而是在茶香中重生的凤羽。
“原来……”妖魅的声音不再刺耳,碎镜纷纷落在柳如是掌心,每片都映着她不同的笑靥——演红娘时的娇憨,唱杜丽娘时的深情,还有此刻顿悟的清冽,“我等的不是他回头,是等自己明白,镜中花再美,也要先学会——”
“学会爱自己,胜过等别人爱你。”柳如是接过话头,掌心的碎镜突然化作星子,融入“镜花水月茶”的雾中。戏台上的镜灯次第熄灭,唯有陆九渊的茶盏发出微光,盏底的卦象不知何时变成“单凤朝阳”,茶梗摆成的“悟”字,正被露水润得发亮。
班主颤抖着点燃平安灯,发现所有戏子的精魄都安然回到体内,唯有柳如是掌心躺着片特殊的碎镜——上面映着的不是她的脸,而是茶神谷的忘川茶田,田间立着的,正是带着双生蝶印记的陆九渊与苏明月。
“陆先生,这镜……”柳如是望着碎镜中渐渐淡去的茶香,忽然笑了。她终于明白,自己对陆九渊的执念,不过是镜中虚影,就像戏里的破镜重圆,真正的圆满,从来不在别人手中,而在自己敢于摔碎旧梦,磨出新镜的勇气里。
是夜,琉璃戏台的碎镜被扫入镜湖。陆九渊在湖边记下新卦辞:“镜裂非悲,是光的出口;香沉非灭,是味的轮回。”他望向柳如是远去的背影,戏服上的牡丹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竟与镜湖中“镜花水月茶”的叶影重叠——原来每个灵魂的觉醒,都是茶香里最动人的折子戏,唱的不是破镜重圆,而是破茧成蝶。
当第一缕月光漫过戏台上的“镜”字匾额,柳如是摸着袖中那片特殊的碎镜,忽然听见镜中传来低吟:“下次再唱《破镜重圆》,记得在裂痕处绣只凤凰——它比任何团圆,都更配得上你眼底的光。”她抬头望向星空,发现某颗星子正按照双生蝶的轨迹闪烁,那是镜妖送给她的,关于“自爱”的,最亮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