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箔剥落的声音像冬雪融化,陆九渊的茶担尖儿挑开财富殿朱漆大门时,殿内七十二根鎏金廊柱正往下淌着熔金般的光。苏明月端坐在纯银铸造的神位上,头戴十二旒冕冠,衣摆绣着五谷丰登纹,却在看见他肩头茶篓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那里曾装过他们在云台观共采的清明茶。
“先生来得正好。”殿中首富趴在她脚边,捧着装金粉的琉璃盏,“神使说,若供奉万金,可保子孙三代永享富贵。”话音未落,地面的铜钱砖突然泛起涟漪,映出首富心底无数个自己:在米仓掺沙的、逼死欠债茶农的、将假药装入金盒的,每个影子都长着贪婪的蛇瞳。
陆九渊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梁上金穗乱颤。他解下茶篓,取出半块粗陶茶砖——那是用云台观百年老茶树的落叶压制,表面还沾着未扫净的山灰。“贪念如沸汤,需以寒泉镇。”茶砖入釜,清水竟自沸腾,却无半丝水汽,只见茶色如洗过的月光,在釜中凝成“火天大有”卦象。
“神使?你可知她袖口绣的是‘锄禾日当午’?”陆九渊舀起一瓢茶汤,泼向首富捧着的琉璃盏。金粉遇茶即化,露出盏底刻着的骷髅头——正是被他逼死的茶农模样。首富惨叫着跌倒,殿内所有金器突然生锈,鎏金廊柱上浮现出被他吞没的良田、茶园、药庐,像极了被虫蛀空的朽木。
苏明月的冕冠“当啷”落地。幻象开始崩解,她看见自己神位下的供桌,原是用百姓的生魂垒成,每块金砖都嵌着一双流泪的眼睛。而陆九渊正站在破碎的金箔雨中,茶篓不知何时变成了竹编的寻常模样,里面躺着他们去年共晒的陈皮——那时他说“真正的财富,是茶汤里照得见人心”。
“我……竟把茶经念成了财神咒。”她踉跄着从神位跌落,被陆九渊伸手接住。他指尖擦过她眉间的金粉,那里本该有片茶渍的,是他们在茶田被暴雨淋湿时,他用茶梗给她画的记号。茶汤在殿内漫成河流,冲走所有金粉铜钱,露出底下刻着的《茶经》残页,正是她前世手抄的段落。
首富蜷缩在墙角,看着自己的华服变成粗布衫,手腕上还缠着当年逼死茶农时溅的血渍。陆九渊舀起最后一瓢茶,泼在财富殿匾额上,“富”字的宝盖头突然断开,化作两片茶叶,“贵”字的竖心旁竟流出清泉——原来真正的“富贵”,是竖心可鉴,宝盖能容。
“还记得我们在茶马古道遇见的老茶商吗?”陆九渊替苏明月拍去衣摆的金屑,茶雾中浮现出那个临死前将毕生积蓄捐给茶农子弟的老人,“他说‘铜钱会锈,茶香永存’,你教我认第一片茶叶时,也是这么说的。”苏明月忽然笑了,眼中泛起泪光,指尖触到他茶篓里硬邦邦的茶砖——那是用她抄经的废纸包的,边角还留着半句“清心为始”。
财富殿的穹顶开始坍塌,金箔如败叶纷飞,却有一片落在陆九渊茶釜里,瞬间被沸茶灼成青烟。苏明月望着他被金光照亮的侧脸,忽然想起他们初遇时,他在破庙用瓦罐煮茶,说“茶若不清,喝再多也是浊物”,如今这壶清廉茶,果然煮化了所有虚妄的金身。
“走吧,去姻缘阁接青禾。”陆九渊提起茶担,殿内突然刮起清风,将所有生锈的金器吹成粉末,唯有他茶篓上的麻绳,在风里晃出一串清脆的响——那是用苏明月抄经的绳子编的,每晃一下,就有细小的茶末落下,在尘埃中画出“舍得”二字。
殿外月色如洗,财富殿的废墟上竟长出几株野茶,根须缠着生锈的铜钱,却在顶端开出雪白的茶花。苏明月摸着茶篓上的绳结,忽然轻笑:“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倒好,用茶汤当墨,把贪念写成了新芽。”陆九渊闻言大笑,茶担在肩头颤出韵律,惊起檐角栖息的金雀——却见那鸟儿振翅时,衔走的不是金箔,而是他茶篓里漏出的、带着露水的茶种。
三阴绝阵的阴云正在退散,财富殿方向腾起的清茶香,顺着月光飘向其他幻境。沈青禾在姻缘阁听见的铜铃声忽然变了调子,成了他们曾在竹林里合敲的《凤求凰》节拍;柳如是在生死塔的戏台上,闻到的纸钱灰里混进了新茶的清苦,像极了陆九渊替她补魂时,掌心传来的温度。
而陆九渊肩挑茶担,与苏明月并肩走向姻缘阁时,茶釜里的清廉茶仍在沸腾。他忽然想起,方才泼向首富的茶汤里,茶渣除了“火天大有”,还隐着半句他没说的——“大有者,非金玉满堂,乃心有清泉”。此刻月光照在他茶担上,那些被贪念染过的铜件,正被茶香洗成最初的原色,像极了他们初入江湖时,那副干净得能映出云影的茶担。
“下一次,该教那些富商们,用算盘打茶账了。”苏明月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百姓的生魂正随着茶香苏醒。陆九渊点头,茶篓里的陈皮突然散发出暖意,混着月光与清风,在他们脚边织出一条,由清廉与真心铺就的,通往人间灯火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