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齐把人背出房门,余光中见老丈人宋二壮正在抹眼泪。
令他诧异的是,背上的女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显然,岳母刘慧贞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快步走过来,抹着眼泪提醒他背上的人:“立春,哭啊,快哭啊,哭得声音越大越好。”
一旁送嫁的姑娘们也催促:
“立春姐,你莫不是忘了哭嫁了?”
“立春姐,真有你的,刚才刁难新郎那一套套的新花样,都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倒是咱们的哭嫁,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就是!沈齐哼了哼鼻子。
从没进门时就开始被这女人各种刁难,到后面进门后找鞋子,咬苹果,他还是头一次见这种迎亲花样。
甚至,活了两世,从没听说哪个地方有这种折磨人的花样。
也就自己脾气好,但凡换成另外一个男人,还不扭头就走?
这哪是娶妻?
明明就是娶一个还没进门就开始折磨男人的祖宗!
宋立春趴在沈齐的背上,把他那个不满的‘哼’听得真真切切。今日这些刁难人的花样,当然是她从后世带过来的,昨晚跟送嫁的小姐妹一说,个个都兴奋得不得了,陪她排练到半夜才各自回家休息。
她动了动腿,轻轻踢了沈齐一脚。
“今天这婚礼安排,算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还喜欢吗?”
沈齐:“……”
“喜欢不喜欢的,倒是记忆深刻,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不过,你真不打算哭出来?”
他故意走得很慢很慢,就是为了给她哭嫁的机会。
宋立春:“不是不打算哭,是能嫁给你太幸福了,高兴还来不及,哪还哭得出来?”
沈齐:“……”
宋二壮终于看不下去了,止住眼泪,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水桶,叫了刘慧贞一起泼水。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在你婆家好好过,死心塌地的过,别动不动就想着回娘家。”
沈齐终于放弃了让人哭出来的想法,快速朝那喜轿走去。
回到了沈家,又是拜天地又是一轮轮地敬酒,折腾到大半夜,终于宾客尽散,说好了大闹洞房的乔志等人,因为不胜酒力,也早早被沈家人安排去了客房休息。
贴着大红喜字的婚房里,喜婆引导着新人掀了红盖头喝了交杯酒,又说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后,也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红烛摇曳,还有一对新人。
宋家的陪嫁,肯定远不如沈家的聘礼多,可刘慧贞还是为女儿做了崭新的十铺十盖被褥,这会儿全都叠放在婚床上。沈家为儿子准备的两床被褥,就被压在了下面。
沈齐走路摇摇晃晃的,上了床,发了会儿呆,像是梦游般,把宋家陪嫁的被褥一床一床搬下来叠放在另一边,又把自家那两床放到了最上面。之后,才眯着眼偷看宋立春。
宋立春还在桌边坐着,目睹沈齐做完这一切,原本忐忑不安的她,忽然忍不住噗嗤一笑。
“想不到,堂堂沈秀才,竟然也信这一套。”
宋立春在后世听过一个说法,说是新婚夜哪一方的被褥在上面,婚后就是哪一方当家做主。这个说法在这个时代却是没有的,毕竟所有人都默认,男人才是一家之主。
她和小姐妹开玩笑时提过一嘴,也不知道怎地就被沈齐偷听了去。
沈齐才不会承认自己的小心思,便故意装醉不说话。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宋立春也撑不住了。
“你还能不能洞房了?”
“……”老天爷,沈齐这是听到了什么惊人之语。
“也对,咱们有约在先,只有夫妻之名,不能有夫妻之实。我差点忘了。”
“……”这也能忘?就这么迫不及待?沈齐继续装醉。
宋立春暗自盘算着,虽然是有约在先,可有谁规定,不能毁约么?
她还要坐稳沈少夫人的位子,还要妻凭夫贵母凭子贵!
“夫君∽”她豁出去了,用那令人作呕的夹子音勾搭:“奴家为夫君更衣。”
呵,居然学了那勾栏院的女人做派!沈齐前世什么女人没见过,他才不吃这一套。
宋立春勾搭失败,又生一计。
“夫君∽”她用委屈又隐忍的语气卖惨:“别人的新婚夜都是柔情蜜意,我的却是冷情凄惨,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入不了你的眼,你是因为同情可怜我才娶我的……夫君你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好歹让我生个孩子傍身吧。你配合一下,好不好,求求了?”
配合?沈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清新脱俗的求偶用语。
“……”
“……”
勾搭失败,卖惨又失败,宋立春本想再换成激将法的,可转念一想,自己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她卑微讨好,对方却不接招,明显就是对自己毫无兴趣。
她随便扯了床被子裹住自己,“少东家,祝你做个好梦!”
这就完了?沈齐还有些不适应,他还等着她继续出招呢。
她为了辞职离开沈家时,不是很会耍花样的么?
沈齐终于翻了个身,与宋立春面对面。
只是刚睁眼看她,便突觉热血上涌,浑身也开始不自在,用了两世功力才强行按捺住内心莫名的躁动,“睡吧。”
宋立春叹了口气。
“少东家,你长得真好看,比我两辈子见过的男人都好看。”
“我常常在想,要是你是个穷光蛋就好了,我就可以努力挣钱包养你。”
“可惜了,你不光长得好看,还有钱,还有才,怕是公主站在你面前,你都不会心动吧?”
“嗯。”沈齐胡乱答应着,心思却全用在了压制意念上。
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身体非常奇怪,总是想拼命地钻进宋立春的被子里。
还有之前自己不屑一顾的那些春宫画册,今晚竟也格外清晰地,每一张图都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只是有些想法,越压抑越剧烈。
沈齐被自己的异常震惊了。
前世能轻而易举克制住自己的世俗欲望,才会让他识破对手设下的各种陷阱,才能一直立于不败之地。
可这一世,仅仅才开始,他便如此难熬……
宋立春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身边的沈齐早已不见踪影。
她忽然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得尴尬又懊恼。
两名婢女奉沈夫人之命,前来侍奉她更衣洗漱。
“我自己来就好。”
宋立春不习惯被人伺候,自己洗漱整理好,才去了正院见公婆。
沈修远喝了儿媳敬的茶,又同夫人分别给了儿媳礼物后,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留下沈夫人,单独同儿媳说话。
“昨夜乔志他们几个喝多了,就留宿在沈家,齐儿一早送他们回县学,就没打扰你。”
“儿媳明白。”
宋立春明白,这是婆婆给沈齐找借口呢。哪有新婚第二天,就让新娘子一个人见公婆的?
沈夫人轻拍着儿媳的手背,安抚道:“齐儿肯定是喜欢你的,否则谁逼他都没用,他不会因为任何理由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只是,谁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心结,才会在新婚之夜冷落你。”
“儿媳明白,儿媳愿意等。”
“好孩子。”
知道自己儿子做的不对,沈夫人除了嘴上安慰,还给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娘知道你的生意需要辣椒,这一季十亩地的辣椒,娘就全交给你了。”
“娘?”
沈家之前的辣椒,都由专门的客商提前协议收购。
这一季开始就有了例外,不光种植面积提高了,也不再卖给别人,而是全部留下自己用。
如此一来,宋立春的养殖规模也可以再扩大一些了。
“娘,我想,这些辣椒可以用来……”
沈夫人笑着打断:“既然给了你,怎么用便全由你说了算,不用事事向我汇报。”
“谢谢娘。”
沈家给的聘礼雄厚,田产铺面和现银都有,宋立春只是结个婚,就一跃成了绝大多数人都可望不可及的小富婆。
她不会坐吃山空,她要尽快地让钱生钱。
沈齐回来的时候,见宋立春正在书房写写算算,他颇有些不自在,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走了进去。
“怎地不歇着?”
宋立春两手一摊:“ 我又没累着。”
话里有话?沈齐算是了解这个人了,都不用她说明白,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咳咳。我昨晚喝多了,发生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没事,今晚别喝多就好。”
“……”
沈齐如坐针毡,觉得自己待了两辈子的家,今天竟格外不自在了。
宋立春面无表情:“契约是死的,人是活的,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你先不要刻意抗拒。”
“……”
“沈秀才没话说了?”
“……”
沈齐不是没话说,是觉得这个女人脸皮太厚,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瞧瞧那些话,她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我出去透透气。”
“我陪你。”
“不用。”
“用。”
两人去辣椒地里走了一圈。
大中午的,连雇请种地的人都回去歇着了。
沈齐把手背在身后,问道:“你一开始只说想要少夫人的身份,如今身份到手,为何还不满足?”
“因为喜欢你啊,所以想要的更多。”
“你不要胡搅蛮缠,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你自己不信,怪谁?”
沈齐觉得这女人疯了,对自己说话阴阳怪气的,而且每句话都像在调戏自己。
“你是在调戏我?”
“明媒正娶的正当夫妻,何来调戏一说?”
又来。
沈齐是怕了这个女人了。
还不到三日回门的时间,宋立春不能回宋家村,就直接去了养兔场找杜娟。
却见杜娟正在被几个男男女女拉扯。
她认出了那几个人,正是杜娟的亲爹后娘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弟媳。
“怎么了这是,上门欺负人来了?”
杜娟的后娘廖氏,瞅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宋立春,当即脸上堆笑,恭维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几年没见,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才听我家大姑娘说,你居然嫁给沈秀才了,真是好福气啊,恭喜恭喜了。”
“你家大姑娘?”宋立春指了指杜娟,“你说的是,我大伯母?”
宋大壮提出休妻或者和离时,杜娟曾回娘家求助过,可娘家不光不帮她,还怕她回去坏了杜家的名声,也怕她回去惦记杜家的东西,所以直接把人赶走,不再让她进家门一步。
他们没想到,这杜娟还真有种,被赶走后还真没再回过家。他们也是无意中听人说起,才知道杜娟现在发财了,过得比以前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今天一家人商量了一下,就过来认亲了。
既然杜娟已经不是宋家的人,宋立春成亲,也就没人再去杜家送信儿。他们也是刚刚才听杜娟说,她嫁到了沈家,所以对她说话才这般客气。
廖氏谄笑道:“是啊,沈少夫人,我们今天是特地来接大姑娘回家的。她一个被休的下堂妇,一个人孤零零在外面住着,说出去多不好听。娘家再穷,也是娘家,是她的靠山。你说对吧?”
杜娟刚过了几天好日子,没想到又被娘家人惦记上了,只可惜她没有与杜家断绝关系,如今还要受他们摆布。
宋立春除非用沈家的名义仗势压人,否则杜家告到官府,杜娟也是归他们管。
宋立春暂时还不想用沈家的关系。
“你们来得正好,我今天正过来要账呢,既然你们承认是她的家人,那就替她把账还了吧。”
“要账?要什么账?”
“她被我大伯休了,可是带着两个孩子净身出户的,要不是我借给她们钱租房吃喝,她们哪能活到现在?”
“可她,不是给你干活了吗?不是有工钱吗?”
“那点工钱够干什么的,养活她自己都难,孩子们不得吃喝拉撒的?她们连一分地都没有,吃的用的全都需要用钱买,你们自己算算,她得欠我多少钱吧。”
“多,多少钱?”
“二十两银子。你们要是接她回家,就替她还我钱。要么就让她继续在这干活抵债。你们自己想好了再决定。”
杜娟感激地看着宋立春,忽然想到什么,又去了屋里拿出了一张字条。
她指着字条说道:“这就是我借钱的欠条。”
宋立春一瞧,这不是春苗练字时写的三字经么。
可杜家人不识字,还真被唬住了,彼此交换了眼神后,敷衍了几句就走了。
“幸亏你过来了,他们是真动手抢人。”杜娟瘫坐在地上,“我明天就去县衙一趟,问问立女户的事。对了,你才成亲第二天,怎地有空跑出来了?你瞧,沈少东家不放心,都追到这来了。”
宋立春回头一看,果然沈齐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