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嫣追问道：“那您可知道他平日里与哪些人来往密切？或者近期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我是个讼师，不是看家护院的老媪。”裴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柳嫣，“我与他仅是公事上有交往，人家平日里与谁接触，犯得着与我说嘛，再者，做人起码的边界感还是要有的，与案件无关的话题我是从来都不会多问一句。”
“你这种人，也配做讼师？什么叫边界感？如果拖欠你的讼事人两年货款拒不归还，你肯定将人家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查一遍。”柳嫣愈发看面前的这个吊儿郎当的裴禹不顺眼。
裴禹也是大吃一惊：“不过是最寻常的钱财纠纷，你还真当是人命案子去查？”
柳嫣目光直视他，认真地说：“我算过一笔账，锦云坊就算是在走下坡路也不至于到今天连八百贯都拿不出手，唉，我真是觉得这案子没有表面这么简单，算是我个人的一个合理怀疑，难道你们都不觉得有问题吗？”
“你是冤案录看多了吧，还个人合理怀疑。”裴禹单手扶额，目光怜悯地看着这个一本正经要查案的执拗女娘。
秦瑶面无表情的听了半天，也感觉柳嫣有点过分敏感了，拿钱讨债就是这么简单，实在不行还有都城司在那摆着，通了官，就算孙墨再无赖也得认栽。
可柳嫣还是提出异议：“我曾听闻他与城中一些地权贵有所来往，至于具体做些什么，我并不清楚。还有，最近听说他频繁出入高档酒楼，这一点就证明他并没有表面说的那般穷困。”
“天呐。你到底想干嘛？”生意场上吃吃喝喝很正常，结交权贵也是为了拓展业务。单凭这点就说孙墨有猫腻，打死他都不信。
裴禹好言劝道：“我好歹年长你几岁，入行也比你早。听哥一句劝，你就做好自己本职，无端揣着这种想法你最好烂在肚子里。”
柳嫣认真的反问道：“连你都说孙墨这人为达目的不甚磊落，为什么我不能合理怀疑？”
“你这是嚼文嚼字，矫情！”
裴禹用一种不可理喻地目光看着她直咂嘴：“柳讼师，柳大讼师，你拿多少佣金至于你这么较真。”
柳嫣直视他：“无关钱财，查过才知道。”
裴禹不可置信追问：“你图什么？”
柳嫣不想再浪费口舌：“和你这种人说不着，秦瑶咱们走。”
两方不慌而散，其实就是柳嫣一个人不爽。裴禹和秦瑶都反对她的想法，再坚持下去也只能吵嘴，她没那心气，匆匆道别后就与秦瑶回了正和堂。
话说梅山霸凌案之后她已经有两三天没回堂里，顾漪霞对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柳嫣认为她已经对自己彻底放任自流了，没有正式对外公布正式除名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当初立下豪言，要掀翻权贵的手腕，现下官司输了，灰溜溜地回来，搁谁谁都没脸。
要么说柳嫣有时候命好，好歹接了个讼案。
要知道这种要债的案子可是个肥差，讼师的佣金是按照总欠额的百分比计算，八百多贯，柳嫣起码能赚回来个百十来贯，刨去分给堂里的五成，她与秦瑶四六一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么想着柳嫣的腰杆也直了起来。随即在一等末等讼师的注视下敲响了顾漪霞的房门。
顾漪霞正埋头看案卷，见柳嫣进来有些诧异，随即又换上一副不得罪人的笑意，“看状态不错，怎么样想通了？”
柳嫣有些沮丧，“其实您早就知道结果了对吗？”
年轻人偶尔撞几次南墙不为过，懂得审时度势，才是真理。
顾漪霞老早就不看好梅山那个案子，好在结局是好的，虽然有些大户对堂里纵容个末等讼师接这等案子颇有微词。
倒也无伤大雅，就是寻常的吐槽而已，还不至于动摇了正和堂的根基。
顾漪霞给予柳嫣一个安慰的微笑，宽慰道：“往后三思而后行，莫要意气用事，咱们这行当讲究不了太多的良心。”
这话如果是旁人说出来，柳嫣定会怼到他祖宗都不认识。
但冷静想想，后悔是不后悔的，只怪自己还是太嫩，做事顾虑不周全，但这事她能记一辈子，倘若将来有一天自己羽翼丰满了，还是想翻出来搏上一搏。
思绪扯远，柳嫣赶忙回神，将王福给的证据放到了顾漪霞的面前，“这是我新接的一个债务追讨的案子，我与您汇报一下。”
这回柳嫣学的柔和许多，故意将疑心处隐秘下去。
她也不是非要纠结在孙墨有没有能力去偿还债务，只是与裴禹话赶话赶到一起了，口舌上从不吃亏的她，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公事厅里，顾漪霞认真听着柳嫣的复述。
“这案子清晰明了，你就按正常的章程去办就好了。”顾漪霞又迟疑道：“你确定昌盛布行的王老板决定要通官解决是吗？”
柳嫣赶忙解释：“王老板还是想留有余地，参考《唐律疏议?杂律》债务纠纷条款，锦云坊的孙墨不是还了钱就可以了结的，我也答应王老板尝试与之沟通，若实在不行，通官只是无奈之举。”
顾漪霞抿了口茶水，点点头，提醒道：“确实，商贾行商总是讲究一个和气生财，闹到上头往后生意也不好做，你这么做是对的，这件事处理的很好。咱们做讼师的切莫挟讼、拱讼，把持住这一点就不会出大问题。”
“我省得。”柳嫣了然的点头。
顾漪霞看出她的踌躇，但未点破，聪明人之间点到为止，若她机灵，就不要再像前一个案子一样横生事端。
所以，柳嫣还是妥协了，债务就按债务的讼法。
谁还跟钱过不去，她现在越发觉得自己与裴禹有些相似，提到案子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钱财。
柳嫣用力摇了摇脑袋，生怕这种狭义的思想没有抖落干净。
秦瑶抱着一叠整理好的案卷走了过来，惊讶道：“你这是干嘛？”
柳嫣停下动作，苦笑着说道：“秦瑶，我刚才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狭隘了，满脑子都是佣金钱财之事，唉，实属不该。”
秦瑶轻轻摇了摇头，走上前拍了拍柳嫣的肩膀，调笑道：“若人人都如菩萨那般大义，恐怕咱们都要去喝西北风了。你还是好好的办眼前的讼事就好了，总是瞎寻思，只会害了你。”
柳嫣咧嘴笑笑，没再说话。
翻起让秦瑶帮忙整理好的文书，不禁感叹她超强的执行力，心里想着，眼睛却没离开那叠资料，又顺便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柳嫣很老实，这的确是她来正和堂最老实的一天，规矩到秦瑶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纵使柳嫣默守陈规，这债务追讨案还是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