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咱们这就去找慕儿去。”杨天迅速地收起眼角还在闪烁的泪花,伸手拉起慕枢,抬脚便向外走去,他的脚步带着一种急切,似乎片刻也不愿耽搁。
两人缓缓地从正门走出,那大门朱红而又厚重,仿佛承载了无数的故事。接着,他们绕着庭院走了好大半圈,道路两旁的花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最终,在后墙不远处的那一片草地上,看到了有一个人正呆呆地望着后山,那正是杨慕。
“爸?妈?你们俩怎么到这儿来了?”杨慕听到动静,缓缓地回头看向他们二人。慕枢这个时候已经努力地收拾好了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可那眼眶仍然红红的,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充满着难以掩饰的哀伤。
“臭小子,就一个人待在这儿干嘛呢?”杨天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后便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杨慕听了这话后,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转过头又看向了后山,声音低沉又缓慢地说:“志诚哥死在这儿了。”
杨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猛然一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杨慕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
“要是当时我没有因为贪玩,那如今是不是就会有一个腼腆的少年还好好地活在学宫之中?是不是过年的时候就会多一个人给我红包?在学堂的时候若是有人欺负我,是不是还会多一个人站出来给我撑腰呢?”
其实杨天和慕枢两个人对杨志诚都不太了解,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在杨慕心里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呢。“慕儿,你恨妈吗?”慕枢眼睛直直地看着杨慕,轻轻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杨慕回头看着她,在看到她那红红的眼睛的时候,着实是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轻轻地问道:“你们看到那些了?”
两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杨慕看到他们的表情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他的目光沉入万年不变的后山,沉入井中,更沉入了过往十三年的苦痛。
“虽然现在,我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恨了。但是当时的我,应该是恨极了。志诚哥的死,就像是一场终年都不会散去的迷雨,又像是那山中终年都不曾消失过的浓厚雾霾,就那样在我心中烙下了永恒印记。”
“我忘不掉第一次面对亲人死亡时嚎啕大哭的场景,当时我多么希望你们能出手救救他。更忘不掉丹田被毁的那一日,我有多么狼狈,我像一条野狗一样,尊严四散进烂泥里,彻底喧告了我的无能、我的失败。”
“不过,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好像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吧。妈百岁的时候就离开姥爷家,独自一人在刀尖上舔血。爹也是,独自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事儿,有好几次都差点丢掉性命。更不用说大伯和大伯母了。
跟大家比起来,我感觉自己好像也没有受过那么多苦。恰恰相反,在这么多人的帮助之下,我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遭遇失败。我呀,还真的是有点糟糕透顶了。”
杨慕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在讲述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一样。那些曾经伤得很深的伤疤,现在看起来,似乎把它们展示出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慕枢听到他这么说,一下子就紧紧地抱住了他,声音带着哭腔:“慕儿啊,我的慕儿啊,是妈妈对不起你呀……”
杨慕就静静地依偎在慕枢的怀里,那些曾经很痛的伤疤现在早就已经结痂了,这种充满爱的拥抱就像是一种温柔的敷疗,让他只感觉到一种温暖,那种曾经可能会汹涌而来的痛苦喧嚣或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不,你错了。”杨天紧紧地握了一下拳头,表情严肃地说道:“苦难可不是用来互相攀比的。互相攀比不仅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反而只会让苦难加倍,只会让自己陷入到无尽的内耗当中去。你需要的是爱,而不是以苦难为借口的爱。”
“当你为了救春安来找我求助,但是却在第一时间就向我道歉的时候,我就明白过来了,我可能已经再也配不上父亲这个重要的身份了。”说到这儿的时候,杨天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紧握的手。
“你啊,太过于成熟了。为了保护自己而让自己变得麻木,哪怕是在痛苦之中也好像失去了感觉一样,所以你才能这么快地接受所有的一切,才能说出现在已经不恨了这样的话。你虽然看清了自己的身份,可是你看清自己的内心了吗?你看清在那层层保护之下最脆弱的那个自己了吗?”杨天眼睛直直地看着杨慕,语气中带着一丝心疼。
杨慕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抱着慕枢的手也渐渐地用力,仿佛是想要从这拥抱中获取更多的力量。
“慕儿,如果所有的问题根源是出在我们身上的话,我们愿意用一切方式去弥补。你还是个孩子,你才多大啊,你不应该承受这些沉重的压力的,你不应该和我们这些已经活了几万岁、几亿岁的老家伙去比。”
“如果爱已经没办法填补你心中的伤口,那你尽管恨我们就好了,哪怕是拿走我们的性命也没有关系的。”杨天说着就缓缓地蹲下身来,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早已被泪水浸湿。
杨慕心里的那道防线被彻底地击溃了,那些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像是被一双无情的手猛然撕开,顿时带起了一阵猩风血雨,那痛简直是让他痛不欲生,他一下子就哭得浑身使不上劲儿来了,大声哭诉着:
“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多强者啊,凭什么要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儿呢。他们欺负我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来?我拿了第一名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来?”
“你们,你们……”杨慕哭得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就好像是要把这些年积压在心中的所有委屈全都哭出来一样。
慕枢紧紧地抱住杨慕,她哭得太厉害,就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杨天也轻轻地伸出手抱住了这母子二人,就像是那幅木雕上的画面。
杨慕啊杨慕,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被命运安排而注定要背负着这两个人的因果。他继承了两人身上的那种狠劲儿,在自己身体恢复之后就一股脑地不停地往前走,哪怕是心里再难受,也咬着牙逼自己忘记过去那些痛苦的回忆。
他继承了杨天那种大大咧咧的性子,纵使自己的内心世界早就已经支离破碎了,可在他仍然捧着跳动着一颗充满热忱的心。
他是面对兽祖悍然出剑的剑修,是那个率领众人对抗异族的充满豪气的红尘剑主,也是那个从最微末的境地中崛起的令人惊叹的奇迹。
可是,又能有几个人知道呢?最开始的时候,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因为被自己的父母丢弃而只能无助地嚎啕大哭的婴孩啊。
有几个人在经历了苦难之后能够真正地成长起来,甚至能反思当初的自己呢?又有几个人能因为他人的痛苦经历而反思自己曾经的经历呢?又有几个人能够反思自己作为父母的时候所犯下的过错,而且还敢于站出来承担应有的后果呢?
人啊,在闲暇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困在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里面,所以杨慕自从身体恢复之后就再也没有停下来过。
那场持续了很久很久的细雨如今化作了倾盆大雨,无情地将他淋透,这雨实在是太大了,不仅仅是淋在他的身上,还波及到了所有靠近他的人。
撒哈拉降下一场雨,季风裹挟着沙土吹向珠穆朗玛峰,珠峰积雪融化又冰封了摩尔曼斯克,人们永久地收藏起货物;土耳其的梅花开在冰火交融之处,盛开的万物都在轻语:杨慕,莫要再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