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铭修得老天爷怜惜,他重生在自己十三岁那年。但他晚了一步,谢无昙在他重生之前离了帝都。他只能等,等她归都,为她铺平前路。
当时崔家已无族人在仕,早已不是曾经“七姓十家”的清河崔氏。十四岁的崔铭修连中三元后,十六岁入中书省,十九岁为少师,让崔家又重回朝堂。
他如此努力,为的不过是要她再无坎坷,护她周全。
然而一切却悄无声息的发生了改变,无论是当年她悄无声息地离都,还是前些日子城外的错过,就连上一世她喜爱的芙蓉花也被她厌弃。
崔铭修攥紧拳头,他极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谢钦见崔铭修盯着倒塌的芙蓉一时无言,先前眼中的柔和已然消失,不禁开口唤道:“崔大人,可有何不妥?”
崔铭修回过神,佯笑:“只是觉得可惜。”
谢钦也点头,“是啊,但无奈小女见到芙蓉就不停地打喷嚏。”
说话间,谢钦已将人送到府门。正此时街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行来,在门外停了下。
谢钦识得是妻女今早乘坐的马车,遂来了精神,迈步向马车走去。他这尚书大人畏妻的名声早已坐实,并不避讳有客在旁。
“夫人、如儿,今日逛得可开心?”
谢无昙与独孤玥在西市逛了一日,早有些疲惫。听到谢钦的声音,独孤玥先挑帘而出。
千语生怕自家小姐被府中的芙蓉惹得喷嚏,拉着谢无昙在车内戴好面纱。错过那车帘,谢无昙能看见站在府门处的男子。
秋风扬起他霜白的袍角,一如记忆中那般温和清透。但正是这如玉公子,做过多少不择手段之事,他实是个冷情之人。谢无昙花了多年时间也没将他的一颗心捂热,到头来还被他弃如敝履。
历经一世,时隔九年,谢无昙以为自己已经不那么恨,但在见到崔铭修的这一刻,那双总让人觉得纯善无尘的眸子也透出了冷意。
崔铭修也正错过车帘望向车内人,双眼触碰之间,他一颗心微颤。重新落下的车帘挡住少女的脸,再见到她时,那露在面纱外的眸子已经无波无澜。
本朝民风比前朝更为开放,女子可入女学,也可不避外男。但盯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看,依然有些失礼。谢无昙走出马车时,崔铭修正与谢钦夫妇若无其事地说话。
谢无昙良善一笑,朝他走了过去,站在与他两步开外的地方,几乎算挡在了谢钦夫妇与崔铭修中间,接着一句:“崔大人,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崔铭修只觉得整个神思都被她揪住,那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人一息间已哑然失语。却是独孤玥先开了口,诧异道:“如儿你与崔大人认识?”
谢无昙有心戏弄,竟深情款款地望着崔铭修答:“几日前回都,正好路逢崔大人抢修河堤,后来得崔大人一路护送到城门。女儿当时走的是玄武门,但千语姑姑事后告知了女儿,女儿也很是感激,所以自认为与崔大人算是认识吧。您说呢,崔大人。”
崔铭修的心落了回来,几分勉强地应道:“举手之劳,不足让二小姐挂齿。”
独孤玥也懒得去纠结其中道理,只道笑道:“还有这等渊源,那定要谢谢崔大人。崔大人不如在府中再坐坐,留下吃个便饭。”
谢无昙感叹她这母亲的大方爽朗,但她可不愿意跟崔铭修同桌吃饭,于是没等崔铭修回答,先开口道:“娘,崔大人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留下吃饭。”
崔铭修原本要应答的话卡在了喉中,最终只得顺着她地话道:“今日确有他事,来日方长,日后定会有机会的。”
谢钦又是一番谢意,将崔铭修送走后,才回头来唤谢无昙商议今早之事。
书房内,谢无昙拿着崔铭修的策问看了三遍,终于点头道:“崔铭修的策略可用,将爹爹自己写下的与这份融合后誊抄一份,便可呈给皇上了。”
谢无昙不得不承认,在治国安邦上,崔铭修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他能封侯拜相也是理所应当。
谢钦得了女儿的提点,终于眉开眼笑,片刻后又感叹道:“唉,崔大人这样的谦谦君子,这般年纪还未议亲,也不知是想找哪样的姑娘?”
谢钦说话便说话,非得拿眼瞟自己女儿。谢无昙顿时无语,眼皮也没来由跳了几跳。
上一世,她爹可是千方百计地阻止她嫁给崔铭修,还说此人绵里藏针,不是个良善之人。这辈子她这爹就被崔铭修的一篇文章蒙了心?她可不想再跟崔铭修绑在一起。
“爹,您老可别打我的主意。娘可说了,我不嫁人也会养我一辈子的。”谢无昙眼睛轱辘一转,继续道,“大姐姐不是正议亲,您撮合撮合?”
谢钦白了她一眼,“崔大人瞧得上你大姐姐?我这不是见他看你的眼神不同寻常才……”
谢无昙忙打断,“爹爹,您走眼了,崔大人兴许已有心上人,只是求而不得罢了。”
崔铭修的心上人,姓卫名书仪,正是如今已经位列四妃的宰相府嫡长女。
“那就是他崔铭修无福了。”谢钦撇嘴,接着讲话锋一转又道,“如儿,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爹说,就当……爹给你的奖赏。”
谢无昙确无什么想要的,想了一息,眼睛咕噜一转,笑答:“爹,我想进毓坤书院。”
一场秋雨浇灭了初秋的烦闷,终于有了秋日的凉意。孙嬷嬷在谢府中的五日之期已过,正是出府的日子。
得孙嬷嬷怜惜,这些日谢无昙除了点茶下棋,什么苦也没受。谢无昙感念恩情,便在谢钦处要了一盏建窑的兔毫盏赠给孙嬷嬷,又亲自将人送出府。
孙嬷嬷好一番推脱,终于拗不过谢无昙,只得将礼收了。马车离了谢府,一路到了河边才停下。孙嬷嬷下了马车,等了片刻有篷船驶来。等船靠了岸,她上了船。
船篷里已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见有人进来,男子抬起眼,道了声,“孙嬷嬷今来可好?”
孙嬷嬷躬身行礼,唤道:“劳公子惦念,老奴一切皆好。”
崔铭修浅笑点头,让船工行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