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昙被带到了孟职事的斋室外,她原本琢磨着应是自个儿请假多日之事。
“你先进去,我稍后再来。”孟职事将门推开一条缝后,头也未回地径直走了。
谢无昙心头虽有疑惑,却也依言进了斋室。一迈进门去,就闻得一股奇怪的味道,似药又不似药,她忙捂住鼻子想退,一个慵懒沉沉郁的声音自屏风内传来。
“谢二小姐,请进。”
谢无昙循声望去,屏风上投下男子宽肩窄腰的流畅线条。她眉心一跳,杵在原地,可不愿再跟赫赫有名的萧王爷扯上关系。
萧辙大约感觉到她的停滞,也不急,依然慢悠悠地道:“你若离开,本王便去学斋找你。”
这算是威胁,她觉得萧辙做得出。谢无昙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转过了屏风。萧辙一身青狐裘袍,半坐半躺地斜靠在圈椅上,一副得逞的惬意。谢无昙看着十分碍眼,不禁拧了眉头问:“萧王爷又有何指教?我们可是两清了。”
萧辙见她一脸不忿,与平日里面的天真模样大相径庭,他乐见她褪下伪装的形容,心情几分愉悦,指了对面的座位道:“我们怕是两清不了了。”
谢无昙被他气笑了,索性坐下听他有何说辞,“王爷倒说说,我们怎么两清不了?我帮你解开密文,你提供独孤家的情资。这不已经互不相欠了吗?”
萧辙掀了掀眼皮,直望向她那如浸在水中的明眸,摇头道:“你为了本王差点伤了神识,这一笔本王还没还呢。”
谢无昙来了兴致,笑问他:“那王爷想怎么还?”
萧辙也不答话,侧身向旁端出一个瓷盅来,“喝了这个便算了了。”
谢无昙终于知道方才那奇怪气味的来源,顿时又捏紧了鼻子,瓮声瓮气地道:“这是什么毒药?”
萧辙白了她一眼,将盖子揭了开,“天麻炖乳鸽,补脑子的。”
谢无昙这下换了用袖子捂住口鼻,“不喝。”
她可是最讨厌吃药的,这东西这么臭。
萧辙也不气闷,反而弯唇一笑,那一双桃花眼分外妖娆,“不急,你慢慢犹豫,本王有的是时间等你,今日喝完才能离开。只是汤冷了油星味夹着药味,兴许会更好闻。”
说完他也不再看她,拿起桌上的一本闲书看了起来。
谢无昙气闷。她自认为不是萧辙对手,打不过逃不了,也没人能救她。耗下去,时间长了倒引人猜疑。她向来最懂趋利避害,心里斗争了片刻便妥协了。
萧辙还没必要毒死她,也就一盅鸽子汤而已。
谢无昙端起汤盅,小小地喝了一口,里面放了调料,并不如她想像那般难喝,于是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那汤盅本就不大,片刻便见了底。
萧辙很满意她如此识时务,眼中的笑意又浓烈了几分,不禁夸道:“如儿真是乖巧。”
谢无昙正喝下最后一口汤,若有似无地听得他一声“如儿”,那口汤顿时呛在了喉中,急急地咳了起来。萧辙见机递上一方白绢,想让她擦擦嘴,却被双眼冒火的少女扔到了一旁。
“萧王爷,我们不熟,你凭什么叫我小名。”谢无昙鼻子酸胀不适。
萧辙看她眼眶鼻头都红了,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忆起初见她时的情形。方才只是想逗她,此时却是……想坐实与她的关系,遂道:“你也可以唤本王‘南辕’,如此我们就算扯平了。”
谢无昙怒拍桌子,斥道:“谁要叫你‘南辕’,谁要和你扯平呀。”
萧辙眼中都是喜意,“难道如儿想与本王纠缠不清?”
谢无昙虽早慧,能通晓世间万难,可偏偏处理不来这种情况。她只知再说下去真就是纠缠不清了,于是站起身来,对萧辙道:“鸽子汤已经喝完了,我走了。”
萧辙也不留她,目送她出了屏风,忽而又补充了一句,“明日本王会再来,若你敢不来,那这汤会送去谢府。”
谢无昙咬牙,出门时扬手将斋室的门用力地关了上。
回辰字斋时,第二堂课已经上了一刻钟。
谢无昙因想着萧辙的事,早忘了这堂课的特殊之处,垂着眼在斋门外一站,对着里面便道:“先生,学生来迟,可否进斋?”
学斋内一片安静,哪有人答她。谢无昙立时意识到什么,抬起眸子时,正对上男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一怔,已然认出对面的男人来。风流倜傥名嗓帝都的麒麟才子,赵西言。
尽数帝都美男子里,萧辙邪魅如妖,生人勿近。崔铭修超然若仙,不可亵渎。
赵言西则独独有着让人放下戒备的似水柔情,所以他才在几年间成了为风月场的贵客,迷得那些清倌才女为之倾倒,其中不乏自己赎了身非得嫁给他的。
然而也因其在风月场的名声与平庸的家世,帝都的官宦人家都不会将女儿嫁给他,所以这二十有六的才子,如今依然孑然一身。
谢无昙与之对视的片刻,赵言西也将她看了个清楚。他来辰字斋授课已经数日,这一众女学生个个青涩明媚,各有风姿。但以他对崔铭修的了解,这些女学生皆入不了崔铭修的眼。
他都快心灰意冷了,今日终于见着这位请假多日的女学生,那一颗快凉透的心又重新燃起了点点星火。
“什么名字?”赵言西故作镇定。
谢无昙朝一身红衣艳得跟个新郞官般的赵言西行了一礼,答道:“回先生,学生谢无昙。”
赵言西憋嘴摇头,“无昙,昙花一现的昙?那可不是好兆头。”
谢无昙也不恼,只道:“昙昙之云的昙,并无不好的兆头。”
“那便是密布之云,无云便是云不蔽日,这么看来倒是好兆头了。”赵言西甚觉有趣,遂让少女回了座位。
较之崔铭修,这位赵先生授课更是别具一格,整堂课几乎什么都没讲,只磨洋工般地让学生一一说了各种笔画像什么,然后便布置了功课,让每位学生交一篇书帖。
谢无昙依然左手执笔,写了片刻,便觉那赵先生挪到了自己身后。她也不急,依然慢慢悠悠地写着。
赵言西在她身后立了片刻,忍不住道:“你这簪花小楷倒是写得漂亮,谢小姐平日不是写草书吗?”
谢无昙落笔一笑,“我什么书都能写,草书、行书、楷书、隶书,皆都在行,今日写一种明日写一种,先生喜欢哪一种?”
赵言西顿时兴起,答道:“我喜欢草书的《张翰帖》。”